丽娟道:“前年在福建,惊闻婶母归天,不胜哀痛。”李维蹙额道:“真是中年不幸”———以下便不说了,乃叫儿子们过来相见。大儿子字彦直,是再思元配所生,即来相见过;那小孩子乳名福儿,是再思收婢作妾所生之子,便是丽娟在墙门口所见的了,年幼不会作揖,又怕生人,再四叫他见礼,丽娟笑道:“这不消了。”搀手细看,见他眉目秀朗,称赞几句。〔笔笔入神。〕再思颇有喜色,便道:“二娘你也过来见了小姐。”原来再思果因元配亡后,女儿还小,无人看顾,家务又无人掌管,若去续弦,又恐费事,这阿厚乃是元配随奁使女,有几分姿色,性格也好,颇亦能事,再思原是偷摸上的,便收来作妾,照管家计,合家上下都称为二娘。那二娘便在丽娟下首四福,丽娟忙还了礼。再思又叫家中婢仆大小人等都来见大小姐,众人便来磕头,丽娟横立受了。张惠、王忠妇女等也向二爷及大相公磕了头。
  当下各已见过。二娘道:“请大小姐且到我楼上去坐。因没有人先来说知,故没有收拾小姐妆楼。”丽娟早忆着道:“还没有请妹妹相见。”原来李维有个女儿,名唤素玉,小丽娟一岁,故称为二小姐。丽娟在家时,作伴顽耍,幼时相貌也好。不料到十三岁上出起痘来,把一个面孔变坏了,麻点斑驳,嘴眼都似另换了一副,顾影自羞,不敢见人;且身子生来怯弱。不时啾唧,往常只躲在楼上;年虽长成,尚未有人家聘定。这时丽娟问及,再思道:“你妹子近来常有些病,今早又有些不自在,故没有出来接你,你便上楼去罢。”二娘道:“小姐离家许久,门户也有更改,待我引路。”丽娟道:“极好。”当下二娘搀着福儿先走,丽娟在后,兰英等随着,转弯抹角,依稀也还有些认得。
  向来李绩与李维原是一宅,因有了房户,便各有了私坐私厅,中间砌墙隔断,开一门通路,大厅墙门照旧公着,其余田庄财物日用供应都是一块儿的。丽娟到得二娘楼上,丫鬟小丹先听得了,说与素玉〔小丹先听得,妙。一见小丫头即溜,一见素玉习惯娇慵。〕素玉便令小丹扶着,从西楼廊走出迎住厮叫。
  丽娟把妹子一看,但见用绢裹着头,眼面大不似昔时模样,然却不见有恁病容。相见过,各坐下。丽娟道:“妹妹,与你别有十年,时时忆念。前岁闻知婶娘病殁,惊心哀痛,更是忆念着你。〔写出至情来。〕因只为路远,只打发得两三次人回家探问,后因草寇阻隔,遂至音信难通。你为何近来有些不自在?一向好么?”素玉正欲回言,二娘接说道:“二小姐因奶奶殁了,竟苦坏了身子。到十三岁上,出起痘来,甚是利害,把身子一发弄得弱了。因此常常有些不快。也是时好时发的。”丽娟道:“原来如此。只是婶娘向来清健,却因何病竟至不起?真是可伤!妹妹你也与我一般苦命了。”〔宛转哀切,如闻香口。〕说到此处,两下凄然。二娘又接说道:“二奶奶因患时症,吃错了药,便至去世的,真是苦了二小姐!”丽娟道:“如今却亏了二娘〔紧接入,妙,具见慧心。〕诸事照管,叔叔便省了许多琐碎心机,妹妹亦可以安心调养。”二娘低着头道:“小姐说那里话来,当初二奶奶如何待我,我终身亦不能补报。今蒙二爷抬举,岂敢忘了大恩。”素玉道:“姐姐一路来,逢着暑天,身子没有劳顿?”丽娟道:“也还不甚辛苦。”正在讲说,只见丫鬟托着饭上楼,二娘道:“小姐,这是小桃,二爷讨在我房里服侍的。方才小丹因服侍二小姐,小桃在里边料理,都没有差来迎接。如今你两个过来,见了大小姐。”小桃便将托的鱼肉饭食放在桌上,同小丹向丽娟拜了两拜。
  只见再思也上楼来,丽娟立起身道:“叔叔,请用饭。”再思道:“我刚吃得。”便叫女儿道:“小姐,你陪着姐姐吃饭。”素玉道:“我此刻还吃不下,二娘陪着姐姐罢。”丽娟道:“便少你也吃口儿。”素玉道:“我这几日实在懒得吃饭,失陪姐姐。”于是二娘陪丽娟吃毕,小丹送茶吃过,同小桃把碗碟收拾下楼。二娘便叫兰英等下去吃饭:“小桃,你再送了茶去。”丽娟道:“兰英,你吃过饭便去楼上收拾。”兰英道:“正是。方才张惠已将箱笼什物都搬运上楼,候小姐查看,我吃了饭便去铺设。”说罢自去。
  李维道:“可喜你爹爹晚年荣显,虽有塘报抄来,尚未知细,你可为我略述。”丽娟便将寓兖州报恩寺中,忽有贼人围城,官军出战不胜,许参将出文书将爹爹申荐,王巡按题疏,奉旨超升,故擢此职。李维听了始末,大喜道:“你爹爹去福建后,相别十数年来,今已做到巡抚,你爹爹而今形容也还不灭么?贼人强弱如何?你为何便得先归?是几时起身的?在路耽延几月?一路也都平安?”丽娟道:“爹爹形容也还不甚衰老。因杀退兖州山贼,即乘胜克复济宁,恐侄女住在兖州无人照顾,军中又难挈带,故叫侄女同家人辈先归,各官又差人护送;爹爹原欲写书与叔叔,因一时仓卒,没工夫写,特叫侄女口致。正月十六日自福建起身,一路有官员交接,又买些东西,便觉耽搁,直到三月尽到兖州府。爹爹欲歇息鞍马,故寓报恩寺。前月二十四日贼退了,侄女即便起身回来。算来在路上,镇有五个多月,一路也还平安。不然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