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纯学在一旁答道:“我相公姓白,名从李,是山东富室。”那人道:“原来是贵家公子。小弟也不是下等之人,特到此间探望至亲。不想兵戈阻隔,又闻得凶信,因而进退两难。其中苦情甚多,一时不能细述。”从李道:“看仁兄相貌,自非凡人。今夕同住店房,待小弟沽酒一壶,为兄解闷,并细谈衷曲。”
  宋纯学就往外边,唤主人家整备酒肴进来,三人对坐。白从李道:“小弟浪迹江湖,极喜交结朋友。兄是何处乡里,高姓大名?到此所望何人?”那人道:“小弟祖居河南省城,姓王字文龄,名昌年。少年失怙恃,全亏母姨抚养,并以亲女许配。不幸母姨弃世,姨夫另续,继室生性残刻,自不相安。姨夫总戎此地,故独自到这里来,谁想兵戈阻绝,前日近边众人传说,姨夫一队军尽皆覆没。小弟想,姨夫平生忠义,必然死节。如今欲进无门,欲归无路,孤身漂泊,势必下填沟壑,故此愁伤。”白从李道:“吾兄境遇如此,实实可怜。但今日与弟相遇,也须放开怀抱,切不要做儿女姿态。”就叫宋纯学:“把行李打开,取出衣服与王兄换。”昌年感谢不尽。
  吃过夜饭,从李又问道:“王兄尊庚有几?”昌年道:“将及弱冠。”从李道:“小弟比兄稍长一岁。方才兄说家中不甚相安,何不随小弟在外混过几年?”昌年道:“小弟承兄恩惠,如同骨肉。但小弟胸中尚有一段隐情奈何?”从李道:“更有何事,一发请教。”昌年道:“母姨所许表妹,虽未成亲,然恩深情重,时刻难忘。若家中晓得姨夫死难,那继娶之恶,自当加倍。她还有前夫之子,凶恶异常,表妹必然受他凌逼。所以小弟急欲归去,看个下落。”从李道:“那继娶妈妈既然无情,若兄归去,这婚姻谅必有些变更,如今莫若相随小弟。弟看兄恂恂儒雅,必然长于文墨,待弟给兄图个功名之路,方有结果。至于尊大人在家,既有盟约,谅无他虑。弟所交侠义朋友极多,嘱托一个到河南贵府通个信儿,也是易的。”昌年拜谢道:“若得如此,真是再生之恩。”从李见昌年肯相随,不胜欢喜。
  看官,那从李就是女大师,他英雄盖世,为何一见昌年便有许多相亲相爱?不知她出柳林时本意要寻个才貌兼全的人,做些有趣的事。适遇着昌年,年纪又小,面貌又美,就把这念头落在他身上了。但昌年随从李,到处题诗做赋,只想着香雪,没有一时笑容。从李要与他亲近,甚觉烦难。
  一日,从李想道:“我之爱昌年,就如武则大之爱六郎,但那厮心中,只有他的妻子,没个法儿弄他上身。客路之中,又不便露出本相。”思想一会,忽令人备酒,又吩咐去寻几个绝好的妓女来劝酒。不多时,只见三个绝色妓女来到,从李与昌年、纯学三人共饮。
  酒至数巡,从李道:“今日姊妹中有劝得王相公欢喜者,赐缠头。”三个妓女闻言,就把王昌年肉麻得天花乱坠。无奈昌年一心只想香雪,再不得欢喜。从李无可如何,只得亲自把盏道:“王兄心事,弟已尽知,今昔且图欢会,妹妹中任凭择一个奉侍枕席。”昌年道:“承见厚爱,弟岂木石无知。但睹此美艳,愈动家园之感,况且盟誓在心,宁可独宿,决不敢奉命。”从李一场高兴,指望将妓女引动昌年,听得这话,只觉冰冷,遂打发妓女回去,草草完席。
  过了一日,从李想:“昌年如此情深,强他不得,我今且顺他意思,待后日慢慢收在柳林相与便了。”遂私下吩咐纯学道:“你将盘费同昌年入京,纳了北监。我要到河南,去安插昌年的妻子。你不必与昌年说明,恐书生不谙大事,反有疏失。凡京中有事,你急着人来报我。”纯学奉命,便收拾行李,大家分别。
  昌年想念香雪,也指望得了功名,方不怕焦氏阻隔。闻知上京纳监,甚喜。只有白从李钟爱昌年,一旦别去,旦有英雄气概,未免动情。遂携昌年手道:“吾兄貌美情深,今日分袂,令人想念不已,此去努力搏一科第,至于家乡之事,弟自能与兄打听消息,不必挂怀。”
  昌年认为从李是个好朋友,便答道:“异乡孤客,蒙兄长委曲周旋,稍有寸进,皆兄长生成之德,感念恩私,时刻难忘。”两个话到此处,不觉流泪。纯学私与从李道:“大师一身,关系非小,不可恋一书生,有误大事。须督率李光祖、程景道辈戮力同心为是。”从李点头,也不开口。三人分散,从李向南,纯学同昌年向北而去。
  再说香雪小姐,自焦氏打发焦顺与杨氏在外厢居住,并不许进来,家中安静。忽一日焦顺在朋友家看见《朝报》,有陕西督抚一本,内称“反贼猖撅,先锋崔世勋全军覆没”等语。焦顺看完大喜,急急回家报知母亲。又说谎添上几句道:“《朝报》上说,先锋崔世勋并伊婿王昌年同日死难。”焦氏闻知,放声大哭。
  小姐在房听得哭声,唤添绣问明来历。犹恐未真,急差家人在外打听。众口相同,但报上并无王昌年同死这话。家人回复小姐,小姐听了,哭倒在地。添绣极力扶起,只是大哭。自后,家中整备丧事。
  焦氏把家中大小俱打发出去,说道:“老爷已死,家里养不得闲人。”每日让小姐自己上灶,从前体面,一概没有,小姐无奈,忍气吞声,一心指望王昌年凶信未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