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说山小姐是个女子,哪有个女子能做如此妙诗之理。祇怕贵友之言,有些荒唐。」燕白颔道:「荒唐与不荒唐,小弟也不知,祇有宋兄心下明白,必求讲明。」
  宋信说不出,祇是嘻嘻而笑。平如衡见宋信欲说,难於改口,因正色说道:「吾辈初不相知,往来应酬,抄寻他人之作,偶然题扇,亦是常事。宋兄昨日初遇紫侯,尚未相知,便录山小姐之作,以为己作,不过一时应酬,这也无碍。今日尔我既成至交,肝胆相向,若再如前隐晦,便不是相知了。」燕白颔听了,因拍掌道:「子持此论,大为有理。」
  宋信见事已泄漏,料瞒不得,祇得借平如衡之言,便老着脸哈哈大笑道;「子持兄深知我心。昨日与诸兄初会,未免有三分客套。今已成莫逆,定当实告。祇是这山小姐之事说来甚奇,三兄须痛饮而听。」平如衡与燕白颔俱大喜道:「宋兄快士也,小弟辈愿闻。」遂叫左右筛起大犀杯,各各送上。
  大家喫了两杯,燕白颔便开口道:「这山小姐果为何人?望宋兄见教。」宋信无法,祇得直说道:「这山小姐乃当朝山显仁相公之女,名唤山黛。如今想也有个十四、五岁了,做《白燕》诗时,年方十岁。生得娇倩如花,轻盈似燕,且不必论。祇说她做的诗,不独时人中少有,真是令汉唐减色,所以当今天子十分宠爱。」燕白颔道:「小小年纪,天子为何得知?」宋信道:「因为天子大宴群臣,偶见白燕,诏翰林赋诗,翰林一时应诏不来,天子不悦。山相公因献上此诗,圣上览之甚喜,故特特诏见。又面试《天子有道》三章,援笔立就,龙颜大悦。因赏玉尺一柄,着她量度天下之才。又御书『弘文才女』四字,其余金帛不论。山相公因盖了一座玉尺楼,将御书横作匾额,俱在上面。叫他女儿坐卧其中,拈弄笔墨。长安求诗求文者,日填於门。」燕白颔道:「宋兄曾见其人?果是真才么?」宋信道:「怎么不见!怎么不真!也曾有人疑她是假,动疏参论。天子敕尚宝少卿周公梦、翰林庶吉士夏之忠、礼部主事卜其通、行人穆礼、中书颜贵五臣,与她考校。此一举,人人替他耽忧,道一个小小女子,怎当得五个名臣考校。谁知其真正才子,实系天生,不论男女,不论年纪。这山小姐接了题目,信笔一挥,无不立就。将五个科甲名公,惊得哑口无言,笔不敢下。」
  燕白颔与平如衡听见说得津津有味,不觉神情起舞,眉宇开张道:「我不信天下有此等才女。请问考校的是几首甚么诗?」宋信道:「诗值甚么,祇亏她一首《五色云赋》,约有六七百言,草也不起,下笔立成。内中含规颂圣,大有意味,真令人爱杀。」平如衡道:「《五色云赋》,宋兄记得么?」宋信道:「文长,那记得许多。祇记得内中警句道:『绮南丽北,彩凤垂蔽天之翼;艳高冶下,龙女散漫空之花』。又一联道:『不线不针,阴阳刺乾坤之绣,非毫非楮,烟霞绘天地之图。』你道好么?」
  燕白颔歎息道:「若非遇兄,几不知天地间,有此闺阁之秀。」平如衡道:「我辈男子,稍有寸长,便夸於人曰才子。视此岂不颜厚。」宋信道:「天子也是此意。说道:『女子中且有如此美才,岂可以天下之大,无一出类才人!』故严督学臣格外搜求。昨闻得王督学要特荐二兄,也正为山小姐而起也。」燕白颔道:「这山小姐如今有人家聘了么?」宋信道:「小弟出京时,一来她年纪尚小,二来山相公也难於说话,三来山小姐为天子所知,等闲无才之人,也不敢轻轻求,所以不曾受聘。」张寅道:「这等看来,若非公侯大臣家子弟,万万不能了。」燕白颔道:「山小姐既是才女,定然选才。大臣子弟若是无才,岂能动其心。」大家说说笑笑,直饮到酣然,宋信与张寅方纔别去。正是:
  小人颜厚不知羞,一个哈哈便罢休。
  若是面红兼汗下,尚能算做圣贤俦。
  张寅与宋信本欲臊皮,倒讨了一场没趣而去,不题。
  且说燕白颔与平如衡,自闻了山小姐之名,便几日癡癡獃獃,祇是思想。燕白颔忽说道:「这山小姐之事,我终有几分疑心。」平如衡道:「兄疑何事?」燕白颔道:「小弟终疑宋信之言不确,那有小小女儿有如此才美之理。」平如衡道:「据小弟看来,此事一痕不爽。」燕白颔道:「子持兄何所据而知其不爽?」平如衡道:「前日对兄不曾说完,小弟曾在汶上县闵子祠遇一女子,也祇一十二岁,题壁之诗美如金玉,此系小弟目击,难道也有甚么疑心。由此看来,则山小姐之事不虚矣。」燕白颔道:「此女曾知其姓名么?」平如衡道:「她自署名,扬州十二岁才女冷绛雪。看她行径,象个显宦人家宅眷。但在缙绅上细查,扬州并无一个姓冷的官宦,不知为何?」燕白颔道:「据兄之言,参之宋信所说,则是当今一时而有才女矣。以弟与兄而论,也算作一时两才子。但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,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。任是公卿,任是有才,未有不愿得才美兼全而结婚姻者。若苍天有意,得以山、冷二小姐配与兄弟,岂非一时快事,千秋佳话。但恨天各一方,浮萍大海,纵使三生有幸,亦会合无由,殊令人惆怅。」平如衡道:「兄生於富贵之家,从未出户,看得道路艰难,便作此想。若以小弟而论,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