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瞒你说,我昨天在清和坊洪寓摆了一台酒。有两位朋友,定要翻台,情不可却。三台吃完,几乎天光大亮。今天起得迟了,倒累步哥坐候了许久。”步青道:“那倒不要紧,只是老弟这样常常熬夜,恐怕身子吃亏。你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,比不得少年人精神好。你脸上比前瘦了许多,这不是顽的!”筱渔道:“金玉之言,不是真正知己,也不肯说。我也觉得很苦,以后外面的应酬,也要预备躲掉几处。花钱呢不要紧,就只身子吃不住。”步青点头,道:“正该如此。”
  筱渔问步青为什么多天不出来,步青道:“原来老弟还没知道,愚兄开在浦东的洋货店,被潮水将各货浸湿,不说它了,又被人家暗算了好些货色去。卖时又没工夫去查看,果然吃了大亏,折了一二万银子的本,心里纳闷,懒得出来。我们疏阔了这许多天,今儿是要紧来看看你的了。”筱渔道:“足感厚意!小弟也因公馆里事儿忙,加上些没法儿的应酬,直头没得一天闲空,早要来候步哥,总不能如愿,好在我们知己,不在乎这场面上的了。”
  二人一问一答,谈得高兴。家人送出早点,原来是两碗面。筱渔请步青吃,步青道:“我吃过早点的了。”筱渔道:“多时了,吃些不妨。这面是小厨房下的,先用鸡鸭口蘑冬菇,熬成了汤,调起面粉来;擀成这面,分外可口。你不信尝尝看。”步青果然尝了几筷,十分好吃,不知不觉,一碗面吃完了。”筱渔还吃稀饭。步青躺下去吃烟。一会儿,筱渔也吃完了,叫人添上一盏烟灯,二人对躺着吸烟。
  步青趁这个当儿问道:“老伯的地,有一块在李伯正北厂的西边么?你知道不知道?”筱渔道:“怎么不知道?这片地倒有九亩六分三厘,只因坐落的偏僻,没人肯买。家叔的意思,有十二三万块钱,也肯出脱的了。你有主顾么?”步青道:“有是有一个主顾。但是十二三万块钱,据我看来,还要大大的打个折扣,方能成交。前途劈口就说,地方偏僻,要便宜些才肯买哩。”筱渔道:“没多少折头可打。总之,不到十万块钱,家叔不肯卖的。”步青道:“且说起来再说。”筱渔附耳道:“这注地我可以作得主,你只合前途尽心做去,要满了十万块钱,我们每人就有五千块钱的好处。”步青道:“做得到吗?老伯何等精明,那里哄得他过?”筱渔道:“步哥,休得多疑。你不要管,包在我身上便了。”步青大喜道:“既如此,我便做去。但是照例的提头,不在其内的。”筱渔道:“那个自然。”青步欢喜别去。
  到得晚间,步青早已定过一品香的座,请过范、刘二人的了。看看表上,时刻已到,便叫套车到一品香去。坐候一回,范慕蠡合刘浩三都到。步青请他们坐下点菜,开了两瓶外国酒,三人同饮。慕蠡道:“那地皮的事,究竟怎样?”步青道:“这事兄弟只当容易说合,谁知吴老头儿,这九亩六分三厘地,要卖十五万块钱,兄弟也嫌其太贵,慕翁是不消说,有银子犯不着买这样的贵地。”慕蠡怕的是人家奚落他,被步青这么一激,倒动了气,把手在桌上一拍,怒道:“十五万块钱,什么稀罕?上海滩上,难道只有他该地皮的阔,我倒不信。就这么十五万块钱买他的!”步青觳觫恐惶,半晌答道:“慕翁,不要动气,他虽讨十五万,也总要还个价。那怕三千五千,总要扣掉一点儿,这注买卖才说得去;要是这么一口价,别说慕翁太觉吃亏,就是兄弟也不肯说合。岂有此理!这样偏僻地方,那里有一万五六千一亩地的价钱,和甫也太心狠了!”慕蠡听了,只当他是个好人,说的公道话,十分信服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三回 大资本加捐大头衔 假性情暗换假官照
  话说范慕蠡被汪步青一席话激怒了,果真花了十五万块钱,买了那片地皮。汪步青平空发了一注大财,真是喜出望外。这样一来,他捐官的思想,竟要实行了。此时捐官减成,江苏省派来官员,虽是价钱太贵,步青尚有别法可想,可以和收捐的官员通融,打个七折。就由步青的五品前程,加捐二品衔道员算起,不过七千多两银子,便可以上兑,作为实官到省。步青向来是做生意的,这“做官”二字,原是外行,急急绷绷把地皮上的赚头,凑足了此数。
  看官,你道此话怎样讲起?原来步青有个朋友,是个末代秀才,姓古名奇,号仲离,排行第三,生得翩翩年少,顾影自怜,专在堂子里讨生活的;而且声气广通,专门交结原差包探,出入衙门,嘱托公事。此时正在办捐,到处拉拢朋友。听得步青要捐二品衔的道员,于是托了朋友转辗攀援,居然见面,一说就成。那知道这古老三,平时只在女人身上做功夫,至于官场公事,也是个门外汉。他在外面的功架,只好欺饰乡下的守财奴;要是一拿到场面上比较,便要弄穿了不值半文钱。
  这一次汪步青加捐道员,原有个居中引荐人,名叫尚小棠。尚小棠也是专门使人上当,好以敲诈取财。平时与古老三朋比为奸,也非一次。这一次,虽非有意播弄汪步青,却是做惯了假戏,也就忘其所以,不必择人而施。这一回劝好了汪步青,先将捐款上了兑。古老三第二日,恭恭敬敬,穿了衣帽,翎鼎辉煌的拿了执照,送到步青家里去道喜。汪步青也觉欣然。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