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一时刘应。近来方别有建树,自负不凡,常对人说道:“英雄造时势,古人真不弃我。我自布衣入京,曾几何时,拥尘作王侯上客。在别人看来,总算是心满意足了,只我却前途无量,不上几日,教你们听着我谢应辰三字要斡乾旋坤,震惊一世呢。”众人见他说得眉飞色舞,变化无方,自然心里羡慕,说:“生子当如孙仲谋。”那知这一句话又惊动了个大名士,唶鉆道:“众人岂欲以刘景升子豚犬污我耶?”真是国祥家庆,应运而生的才士,凤翥龙翔,一时竞爽。你道这人是谁?自然是个姓刘的了。
  那姓刘的字复初,是个维扬俊人。幼有江北文豪之目,在十多岁上便中了个经魁。却可惜功名心太急,犯了个急不择食毛病,便东溜西钻,镇镇颠三倒四了十年,才得了个开府幕僚。
  有人说他是个全没经纬的人,这幕僚一席,还靠着几分靴谊才谋干得来。只做书的人不敢尽信,靴谊自靴谊,究竟也要本人争气。若是个全没经纬的,那里能款段入京,一日三迁,来与谢应辰赌豚犬闲气呢。
  俗语说得好,物以类聚,那刘谢两人,本都是名士,大水冲坏龙王庙,鱼虾龟鳖那里真会一家不认得一家。多谢这“生子当如孙仲谋”一语,两个竟联成一起,志同道合起来。
  有一天,复初正一个人吃过午饭没事,在大棚栏一带散步,心里想:“他们一班人忒也可恶,都说我是个呆子,不配同他们一起玩。其实我何尝呆来,只算计小钱,又说话时舌音不清些罢了。总有一天拼化几块钱,充个洋盘给他们看看,显得我老刘呆也不呆。”
  正低头痴想着,忽听得后边呼呼喝喝的赶上部马车来,慌忙站在旁边。定睛看时,见车中坐着个脂浓粉重的少妇,不知为什么事探出头来问赶车的道:“快到了么?”只这四个字,竟丢下一天风韵,把个刘复初听呆了。原来车中人说这话时,娇娇滴滴全是淮扬一带打连钱的土音,复初被这乡音一逗,不知不觉“啊呀”一声。那车中人认是什么,忙回头看时,正同这失神落智般的刘郎打个照面,不觉格格一笑,那车早辚辚去了。
  复初人急生计,拨步就跟。可怜他是个读书先生,没赶过车的,喘嘘嘘的直赶到广和楼门首,才见那车停住了。复初失神落智的撞将上去。却好车门一开,那钱唐苏小携了个小丫鬟大踏步出来,险些儿撞个满怀。
  那妇人不觉带骂带笑道:“要死呀!”说着,一扭身走进去了。车子自转弯卸去,只剩复初一人,眼睛直望着里发愣。
  忽然向衣袋里一摸,毅然道: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我今天放不过他了。”便大着胆子向里进去。远远望着那小丫鬟踏着楼梯上去,便跟将上来。四面一看,见一个案目早将那妇人引到个包厢里去了,接着丫鬟也自进去。
  复初冒冒失失也跟将进去,却给那案目一手拦住道:“这是包定了的,请爷到别处坐罢!”复初心内一愣,直似到口馒头被人夹手抢去了似的,不觉发起书呆子的威风来,向案目叱道:“唗唗,你还不识我么?”案目认是一起来的,忙道:“是同来的么?说完,引着他进去。复初竟向那妇人一排凳上坐了。案目见不像是同来的,却又不敢问,只得替他也泡上一碗茶来。那时电灯雪亮,复初向灯下仔细看时,觉得比车中更出色了许多。不要说是主人,便是那小丫鬟已生得有笑有说,仪态万方。不觉摇头簸脑,乐得不知所云,嘴里曼声低吟道:“搴帷成一笑,感蜕卜三生。”原来到底不愧是个名士,早不假思索的做起即事诗来。只是那口齿不南不北的,很觉得有些惹人注意。
  那妇人坐还没暖,正打点拼命看戏,忽听得嗡嗡哼哼的发出一种怪响来。回头看时,见正是那险些撞个满怀的人物,又只隔开得一张椅,不觉又是一笑。这一笑,直把个刘复初的魂灵都笑去了,眼睛里花花绿绿的,那一个酸秀才脑袋越发簸得筛糠一般,身子不觉渐渐的挪了过来。
  正在这魂不守舍的时候,忽听得一个人向自己肩上一拍。
  他那里觉得,还在那里做他的即事诗道:“隔坐成平视,良宵订宿盟。”忽觉得自己身畔软温温的坐下个人来,把自己眼线隔断,笑道:“做得好诗啊!”复初那时才仔细一看。这一看不打紧,却把他一张橘皮般面皮吓出许多颜色来。真是:自然名下无虚士,狂态无端隔坐如。



  第二十二回瞎追欢书呆遭呼斥
  恶忏悔名士落狴犴
  却说复初正在那里做诗,忽来了个人将他惊破。急回头看时,千巧万巧,那人正是志同道合簇新结交的郑甘棠。一时不觉讪讪的说不出话来。甘棠心里那里不明白,也不来理他,向妇人嘁嘁喳喳说了几句。妇人也笑容满脸的答着。复初心里又恨又愧,一股酸气止不住从囟门冲出,想:“甘棠可恶得很,竟硬来割起我的靴子来。他既先丧朋友交情,少不得发挥他一常”便冷笑向着甘棠道:“佳人陌路,一见如故。你的艳福无双埃”那知甘棠接着冷笑道:“刘先生赶车不易,拙荆还没道谢呢。”
  这句话直把个刘复初惊得魂不守舍,眼前一黑,面上平涌起一重紫血,一个头最(再)也抬不起来。又听得甘棠拍着桌子骂那案目道:“你有脑袋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