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文钱,吃了五大个面饼,就可将就半天的饥荒哩。里面虽没有衬衣了,外面的皮子倒还不坏,那时节《滕王阁赋》里头所谓时维九月,序属三秋的时际,他身上却穿着一件芝麻呢的单袍儿,罩了青呢巴图鲁坎肩,都是不新不旧的,表面上看来倒还不致于十分潦倒。便闲闲地没心没情的,在街坊上闲荡。荡到正街,上月华楼茶馆门首,便站住了脚望了一望,想喝碗茶,又把明儿的盘缠喝掉了,不喝茶端的荡得吃力了,又想起客栈里的房钱又到期了,五天一算,断不许延宕。他们看我朋友既找不着,生意自然谋不成了,因此益发的欠不动。(人情如画)索性回去也是一法,究竟家里头还有几亩田,三间破屋,多少终值得两个钱哩,卖掉了再做道理,搭夜船回去,倒只消一百文钱,其势不得不回去的了,这么着倒可以喝他一碗茶。主意已定,便走上茶楼,兜了一个大圆圈,只听得上等客座间里头,有个人在那里叫道:“扁兄,扁兄!”扁人想道:谁呀!我在这儿来,除了尤士春,没有第二个相识,偏偏士春到九江去了,难道还有朋友在这儿吗?按着叫唤的声音找过去,只见他忽然堆上笑容来道:“咦,祁茂承兄?几时到的?”茂承道:“一月有余了。我们一别又是三年了,你怎地也在这里?”扁人便坐下来道:“一言难尽,老哥是着实得意了?”茂承笑道:“哪里得意嗄?”扁人道:“看光景就有数了,穿了很体面的衣服,还说不是得意吗?喏,喏!指儿上的那粒金钢钻怕不值一两吊银子呢?”茂承四面一瞧,悄悄的凑着扁人耳上,嘁嘁然道:“上海丽德洋行买的,二块洋钱一个。”扁人笑道:“你的本事越弄越精了,我却越弄越没出息了。咳!这一趟跑到这儿来,真真走了绝路哩。”茂承忙道:“为甚么来呢?”扁人道:“你我前番分手之后一直回家,原和你约定到上海去聚首,再做一番事业。岂知命该落薄,回到家中只有三日就生起病来,整整足足半个年头才得起牀。我虽好了,接着内人又病了,也病半年,一个孩子跳起来死了,内人重又复病,颠颠倒倒直到如今,弄得吃尽当光。想起尤士春来……”
  茂承道:“龙士春,谁呀?却不曾谈起这个人来?”扁人涨红了脸,嗫嚅道:“你我知己,不妨直说,这位士春先生,却是二十年的知交了。”茂承道:“咦,一向不曾说过呀?此公是何等样人呢?”扁人道:“却是一位名士。当初内人做小姐的时节,不是曾经和你说过来?外家是住家在安庆的。这位尤士春兄(曰兄,曰先生错落有致)是少年英俊,年纪不过二十多岁,已在五大中丞幕里办折秦……”茂承失惊道:“呀!好一位阔朋友。”(画也画不出)扁人又道:“爱上了我那内人,暗地里往来着实亲热,只可惜已和我对过了亲哩,却做不到做长久夫妻,至于我入赘了过去,少不得生出阻力来。岂知我是最和通的人,公德心发于天性,断不肯把自己妻子据为己有。(奇绝、怪绝之语。殊不知鼓吹公德,提倡文明之大雅君子,热心志士,读之,拍手否?赞成否?否则终无好日子也。如其不信,马扁人老先生马上要得意了,不然包管你一辈子没出息。头上墨铁塔,屋里结实熬。敬献斯言,为世之提倡鼓吹者鉴。)并且要找一个人养活他,博他的欢喜,端的心有余而力不中。吃我想出一条计较来,你且猜一猜!”茂承笑道:“叫我如何猜得来呢?”扁人道:“这条计较实实妙不可言:又大方、又体面、又沾了实惠、又得了名誉。”茂承舌头一伸道:“有这么着的妙计?”扁人道:“无他,(两字句以此句为最得神、最妙绝。)鼓吹文明,力持新法罢哩。”茂承道:“不妥,不妥,我当见鼓吹文明,主持新法,终是赔钱的道儿。譬如开演说会哩、创学堂哩、组织报馆、邀了同志结了团体、打电报、通声气,在在要使着整注儿的钱呢!”扁人大笑道:“呸!你笨来,(果然没像足下聪明)我的鼓吹文明,力持新法,不相干这么着的事,就不过在内人跟前,说男女是平权的,夫妻是平等,人人各有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天权。我最讨厌的老生常谈,狗屁还他香甜五千四十八倍(那末请足下自在用些)我有个柬帖送过来了---
 柬帖式
 即日申刻敬治狗屁候教
     车威汉拜订
   席设一步楼正厅
    便章恕邀
 封签式
 马 大 老爷 扁人
        次印
    西门外紫杏街
(这个帖式还不差吗?若说陪客就请祁茂承如何?以博诸君一噱。)说什么夫刚妻柔、夫唱妇随、天字出头、夫是主;妇人无专制之义,惟酒食是议,唯井臼是职种种。方法千变万化,终要说得男子是天神一般的尊贵,女子比着奴隶还不如。……为因我是专讲新法,破除旧俗,第一个关键是公德。我讲了一大堆的话,我的内人才开口问我,『怎样叫做公德?』我就把公德两字细细注解了一番,洋洋数千言。我内人说:『你讲你的什么文明哩、野蛮哩,什么新法哩、旧法哩,什么公德哩、私德哩,我还是顽固守旧。』我听了这一句话,真惊出一身冷汗,暗暗的叫着苦。拉倒,拉倒,拉拉倒!白操了一番心!”
  茂承道:“尊夫人原是极有妇德的,你怎说他做姑娘的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