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,我从前狠狠地恨着这个捞什子,如今就该急急地爱重她呢。”
  又想起:“这点子小小金鱼儿也会游,实在奇了。我从前实在没有看见。林妹妹你就不和我好,你单把这个金鱼儿给我看看玩玩也好。我从前玩意儿的东西,大凡你爱的,你没言语,我只探了个风儿,我就送了给你。你若果真要我这块玉,就拿了去也没什么爱惜的。但是果真有那金玉的话来,就该好好的圆全了。怎么我从前要砸这个捞什子,她如今又要砸那个捞什子,连这金玉的两个东西也吃了多少苦,天下竟有这样印板的事情。造物也太板了,倒像人编出来的,人就要编这个也不犯着编得这样呆呆板板似的。算来太极图内这边一旋,那边也是一旋;那边一个黑点,这边也就还它一个白点。天地间的事情全是这样的了。这么看起来,她从前受过了多少苦,我如今也要照样的还她多少苦。不要又是印版儿的,我倒临了来配了宝姐姐,将来她也临了来配了别人。我不能见她,她就亡过了,不要她不肯见我,我也就真个的化了灰飞了烟了。但只她过去了还会转过来,我化了灰去了还转得过来转不过来呢?就能照样的也能回转来,底下的事情便怎么样,这也就难猜了。”
  心里想着,不觉地走过大观园来,要望他花门上到底有无竹枝儿。只见麝月远远地摇着手,宝玉只得无精打彩地走到埋香冢下山坳边来,看见开足的梅花也一片片地望池子里飘下去。就便跟着这梅花片下来,好一池的澄澄绿水,自己便扶了朱红栏杆望着池子里。这池子里冰纹初解,静静的不动涟漪,将宝玉这个影子如镜面似地照将出来。宝玉看了自语道:“宝玉,你这么个人儿,怎么近得林妹妹?林妹妹,你这个人自从在梦里走到琼楼玉宇中,被你传上殿去,侥幸地望了一望,就被那些侍女狠狠地立刻将珠帘放了下来。而今重来世上,再到园中反比天上还远。我若能望见你的影儿,像我这会子在水中间见我自己的影子,也不枉了我重返家门。”
  正在出神,忽见一行人字雁,叫得怪难过地飞了过来,影子在这池子里渡了过去,宝玉又将黛玉从前看呆雁的醋语触将起来。便道:“我们从小儿原也好,什么外四路来了宝姐姐,她就从此起了心。也是凤嫂子不好,也是大姐姐为头为脑地赏了什么红麝串,叫林妹妹从此生起了别的心来。前儿太太还招出来,挂在我襟子上。”
  宝玉就要将它掷在池子里,又想起元春的恩义,从小儿周领的情况来,不忍掷去:“我只从今后不再带它,不要被林妹妹看见还怪我就是了。总之这池水,照得出我的影照不出我的心,我只好自己明白便了。”
  正在想着,上流头游出一条鱼来,宝玉又想起从前众姊妹在此钓鱼,也想起黛玉的金鱼儿:“连个真金的也会游起来,真是一件神物了。怎么鳞儿上又会有字?古来的鱼书都是在鱼腹内,它偏又在鳞上。莺儿也不能说出什么字,到底与我这个捞什子上的字同也不同?还就是一个字不改的?还是大同小异的。再不然详它的意思还是合得来离得远的?大嫂子自然记得,我且去问问她就明白了。”
  宝玉想定了,便到稻香村来拉住李纨细问。这李纨看得清清楚楚,如何忘记,便逐一告诉。宝玉就写将出来,李纨一面教着他,也是篆字怎样的篆法,那鱼儿有多大,宝玉就依了她画了出来。李纨笑道:“也差不多,只要填上些金就是了。现今在你林妹妹耳环上挂着呢。”
  宝玉颠颠倒倒地看了说道:“这么看起来很好呢。”李纨也笑吟吟地将姨太太这番话说出来,宝玉道:“莺儿也曾说过,便是老爷、太太也都定见了。只是林妹妹太恨得我过分些。朝廷家定人的罪名儿,也要问了口供定,不像林妹妹面也不容见,辩也不容人辩,自己说怎么样便怎么样的。”
  李纨叹口气道:“宝兄弟,据我说起来在你呢,原也不怪你,只是想起她过去的时节,你们这一家子还拿她当个人看么?堂堂荣国府中一个姑太太留下的一个外甥女,并不是林府上前妻晚后的;又且姑太太虽则过背了,老太太现在,远远地接她来的。就算老太太白疼了她,斫树枝的也顾个本身儿,就活活地闹神闹鬼,叫她无缘无故顶上个出嫁的名儿,她是个女孩儿,为什么顶这个名?她从前的那个病原也是不中用的了,也没有在你家磨什么三年五载,怪可怜的。上了床半个月就撂在哪里,要汤没汤要水没水,也没个人影儿,坚可怜儿的。一口气还在,连她的丫头也逐个地叫去了,等到气也尽了,棺材还没有。你想想,你们贾家门里正正经经的人儿,只有我一个去送她的?而今众人也不要怪她和我好,现今她家的势分儿厉害着,想附着的也多了。只除了我,谁是她送死的人呢,她要不恨,谁恨?”李纨还要说下去,直把宝玉哭得要死去了。
  李纨急忙地缩住了口,只得回转来劝道:“宝兄弟,我是个直性人儿,你问我,我就说。你若再那么着,我往后一句话通不说,就是你林妹妹那里我也通不管。”宝玉只得忍了伤收了泪,说道:“大嫂子,你的话字字真字字苦,叫我怎么不伤呢。我知道林妹妹到底和你好。总要你替我挽回她。”李纨也只得编几句出来哄哄他,生怕伤坏了宝玉,反受王夫人的埋怨。
  宝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