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>因拱拱手说道 :“先生请了。小弟要来请教算一个命,但是我所以求算之意,与别人不同。别的都不问,单问有发财之日没有?苟无发财之日,可有饿死之日,只问这两层。” 知微子道 :
“天不生无禄之人,是有命之人皆有禄。至于发财不发财,饿死不饿死,却关夫人事与命无涉的。但是赋禄也有厚薄衰旺之分,倒可以查一查检。” 雁士道 :“小弟今年四十岁,看别人发财,实在看得眼热了,因此要算一算自己的命。” 说罢,便告知生辰八字。知微子排成四柱,分配了官印财劫,放下笔来,一想,道 :“贵造日坐文昌,时上正印透露,又是八字纯阳,是个读书种子。性格刚强,就此而论,已无发财之望了。”
雁士道 :“然则有饿死之日否?”知微子道 :“我已说过,这个在乎人事。贵造财禄不薄,今年四十岁,以此八字而论,虽未必能断定发多少财,然而财是见过不少的了。扣算六岁起运,童年不算,自十六岁至二十六岁,走的是正财运。这十年当中,着实要见点财啊。请你自己回头想想这句话对不对,若是对的,我再算下去。” 雁士想了一想,道 :“我自二十岁起,即代人做枪,润笔所入积算到二十六岁,大约可有五千金。”
知微子点头,道 :“积存了多少下来?”雁士道 :“惟其不能积存,我才来算命啊。” 知微子道 :“怎么不能积存呢?”
雁士道 :“不瞒先生说,舍间本甚寒微,十五岁上先君见背,我兄弟五人毫无产业。我又居长,先人见背下来,一切衣衾棺椁都是赊欠的。一有了钱,就要加利还人,又要觅地安葬先人,还要代二三两个,舍弟成家 :教四五两个,舍弟读书。如何积得住?”知微子点点头,道 :“底下二十六至三十六这步运。
比上一步更高了。据阁下说,上一步运,还见过五千金。这一步运,一定能积存的了。” 雁士道 :“不错。我自二十五岁那年,进了学,这十年之中,束修及润笔所入。除了代四五两个,舍弟完娶之外,短衣缩食的,还积了五千金。” 知微子道 :
“那就应该拿出来,营运商业,向发财路上走了。” 雁士道 :
“不幸三十六岁那年,先叔不在了。” 知微子道 :“办一个丧事,也用不了五千多。” 雁士道 :“先叔是实缺的,山东峄县知县,此缺著名清苦,身后亏欠公私各债不下三千余金。
只有一个从弟,年纪又幼小,交代不出。上官押追家属,我偏偏又捐了一千金入善堂,此时赶去料理,是义不容辞的事,等到事情理妥,连运柩回籍安葬等,馨我所有,也还不够,又借了数百金之债。因闻得人言,上海地方易于谋事,所以前年到此,以为比家乡略胜。谁知大失所望,欲要回,又无面江东,所以特来求教。”
知微子站起来,大笑道 :“阁下是个读书人,岂不闻顺天者存,逆天者亡。二十年中坐致者,已达万金。天之待阁下者不为不厚,阁下乃天与勿取,既不肯持此万金,去巴结贵人,从仕路上发财;又不肯经营商业,从权术上发财;更不肯重利盘剥,向刮削上发财。却如此浪用。兄弟既有五人,丧葬之事,何必一人担任?四个兄弟各有各事,成家读书与你何干?却一一都揽在身上,至于令叔一事,更为荒唐。山东与广东相去何止千里,乐得佯为不知,押追家属,试问押死了令婶、令弟可能伤及你一毛?却要你如此巴结;说到善堂一层,更是不知所谓了。天下穷人不知其数,博施济众,尧舜犹病,你岂欲功迈尧舜么?若照你之所为,饿死就在目前也。” 雁士大怒,道 :
“我来算命,你便和我算命罢了。谁叫你这种胡说?”知微子道 :“阁下息怒。须知命可算,理是不可算的。阁下之命如此,行事又如彼。此刻虽是穷途落魄,也可作富家翁看的了。况你这手挥万金都用在伦常善事之上,还是一个高尚的富翁呢。难道定要被文绣,餍膏梁,才算富翁么?阁下如果一定要发财,在下也有一个秘诀,可以传授,但恐阁下不肯做罢了。” 知微子附耳低声说道 :“你若要发财,速与阎罗王商量,把你本有的人心,挖去换上一个兽心。” 雁士闻言,登时满心透彻通明,深深一揖,奉上一角命金,出门佯长而去。从此入山,惟恐不深。及此结章矣,何其言之痛也。作者岂有恫于富翁必欲尽举,而丑诋之哉。毋亦有所感触,对于一部分言之耳。然已不胜慨叹矣,著者尝言,生平所著小说,以此篇为最劣。盖章回体例,其擅长处在于描摹,而此篇下笔时,每欲有所描摹,则怒眦为之先裂。故于篇首独写一区丙,篇未独写一雪畦,自余诸人概从简略,未尽描摹之技也。虽然,读者已可于言外得之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