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老二糊了个没鼻没脸的粘痰,他也不管龌龊,仍是大哼大喊。小芸本来睡在底下,也是吐得个没法,看看过了黑水洋,风浪稍静,大家才舒服了少许,过了一日才到大沽口外,因水浅海轮不能进口,又用驳船装了行李物件,才往天津紫竹林。到了紫竹林,客栈内的伙计上船接客,仍同上海一样不必烦絮。大家住定,歇息一夜,次日即雇民船开往北通州,又由通州雇坐骡车,这才到京。大家就借寓江宁会馆。安顿已毕,赵鼎锐就去拜了两位同乡京官并那有年谊的世伯世叔,又料理他兄弟与吉庆和去拜老师及太老师。过了两日,又是本科同年团拜,一连忙了好两日,又复过试,大家才定了定神,以待入闱。

  到了三月初八,各省士子皆进场会试,不必细说。三场完毕,大家把文章取出来互相赏看,彼此皆称赞了一回,以后便在那里等榜,终日无事,有的去吃馆子,有的去逛窑子,还有的去听戏,种种不一。光阴迅速,这日传出榜信,大家即有点心思起来,待到放榜这日,个个引领以望,自不必说。赵鼎锐同寓五人,心里也似小鹿跳的一般,在那里盼望。一会子报子来报,赵鼎锐、吉庆和皆高高的中了进士,其余三人却名落孙山。于是杜海秋、李亦仙便郁郁的不乐起来,赵老二到还旷达,见杜李二人那种样子,便道:“杜大哥、李大哥不必闷,功名是一定的,强求不来,难道中的都是好文章,不中的都是放屁?我们不必理会他们中的人,但预备预备仍回上海,看那些姘花旦姘武生的倌人,再看那些什么大人阔老,嫖那些姘花旦姘武生的人,比在这里中了还强得多呢。就便中了,请问有什么大好处,不过夸耀乡间,说起来某人中过的,是个乡绅,如此尔尔。固然,皇上家无甚事干,空有个虚名;即便有了大事,这中的许多进士,能有几个如我们吉大哥胸罗经济,我大哥品学兼优,将来可为皇上家建一番事业?仍不过借作个进士的名,求两封老师的信,去各处去打些秋风,再不然住在本籍,倚仗乡绅声势,上好挟制官长,欺侮愚民,穿插衙门,包揽词讼,藉饱欲壑而后已。我们不中到也落得干净,免得人家谈论,说我们是个劣绅。就是小弟中了举,那里是我的本意?只因上承亲志,下碍着老婆情面,女流之辈他晓得丈夫有个功名,他便有了体面,不然不是哭就是闹,闺房之乐固难静好,而且我那呆子名终不得脱,所以小弟因为这两层,便去鬼混了一次。被我混了来,上则聊慰父母,下便可以骄妻子,如果要建功立业,何必一定举人进士呢?而且现在洋务大兴,会说鬼话会写鬼字的人,皇上家比举人进士还要看得中,以为他是懂洋务的,不像书呆子只晓得拘文牵义,之乎者也已焉哉,所以就中了举人进士也是无用,不如还是不中的好。”赵老二说了一番呆话,把大家说得喜怒交集,赵鼎锐也觉听不下去,只得喝道:“二弟你只管不轻不重的乱讲,难道呆病当真又发了么?”赵老二见哥哥有了怒意,这才不说,于是杜海秋三人真个料理起来,先行回去,赵鼎锐、吉庆和仍在京里等候殿试,暂且慢表。

  再说韩宏连年官运颇佳,仗作钻谋,得了好两次厘金差使,银钱却剩得不少,又在钓鱼巷讨了个婊子做姨太太,到也顾盼自雄。虽然有了些臭钱,那患得患失之心,终不能扫除尽净,知道吉庆和中了举,他心下便有些不安,然还不致终日愁闷,以为一个举人尚无甚声势,他便找到我,也可想法待他。这日偶看会试题名录,见吉庆和又联捷上去,心下却十分着急,暗暗想道:“他此时中了进士,那声势比举人大得多了,不必说别的,单是他的老师就是王公大臣,以及翰詹科道,还有那些同年世谊,多半是京里的阔老。万一记起前仇,在我这官上寻两件错处,或说我贪婪无厌,或说我卑鄙不堪,在京里托个御史奏参一本,将我的功名革去,这是极容易的事。即不然遇着钦差查办别事,他顺便托一句,再将我从前的作为和盘托出,我仍是个不了。他当初来找我的时候,我原不该因他是穷秀才,看不起他,以为他是必无发达,又怕他因我认了他,就借作从前我受过他家惠的,常来找我,所以忍心害理的说不认得。如果当日是知恩报恩,把他留在我这里,他今日发了上去,我还可以得他好处,他也可以格外照应。在从前我却自以为得计,到了今日反是我无见识了。虽说如此,还须想个什么法儿,等他回来的时候,去弥缝了才好。不然终久是个芥蒂。”独自坐在那里乱想。

  不料他那钓鱼巷讨回来的姨太太站在背后,看他拿着一本书,嘴里咕哝着,听了一会,有时听得两句却不清楚,便问道:“老爷一个人在这里看什么书,嘴里说什么知恩报恩,穷秀才大阔老,难道只书上有这些话么?”韩宏听背后有人说话,回头一看,见是自己的妾,便道:“你不晓得这本书上有个人,当年是个穷秀才,而今中了进士了,我在这里羡慕他。”说着,就站起来到了内室。

  他妻子见他而有愁容,便道:“老爷今日为何愁容满面,还有什么难办的公事?”还未说完,只见他的妾道:“我刚才在厅上看见老爷拿着一本书,呆呆的看着上而,又说什么穷秀才大阔老知恩报恩的话。我问老爷,听老爷说书上有个人,当年是穷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