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身回广东去。一路无话。
  及到了家时,小翁径回己宅,六皆也先回去,卸下行李,却才去见公孺。只得把仲晦的话,从实说了。李氏一听此言,便儿天儿地的大哭起来。公孺回想当日走失了之后,曾听得人说,在香港看见过他,及至我亲到香港访问,却又绝无踪迹。依此说来,仲晦的话,竟是真的了。也不免一阵伤心,落下眼泪。李氏却哭得在地下打滚,六皆再三劝住了。李氏便要叫和尚道士打醮招魂,公孺道:“ 且慢一慢,差不多两年都过了,此刻何在乎一时。且待我再到香港一遭,打听明 白 了,设 法 把 他 骸 骨 运 了 回 来,再 为 举 行 不迟。”李氏便又催着动身,六皆道:“ 哥哥年纪大了,行走不便,还是兄弟代劳了罢。” 公孺道:“已经累老弟走了一遭湖南,回来一天也不曾歇息,又为我去跑,未免令我心不安。”六皆道:“这是那里的话,照哥哥这等说来,要自己弟兄做甚么?兄弟今日歇一天,明天就去。” 李氏道:“ 如此拜烦叔叔,是必代我去寻了回来。” 六皆答应了,又安慰了一会,方才告别。
  走到朱小翁家,只见小翁和婉贞两个,正在相对愁叹。婉贞见六皆进来,先拜谢了沿路照应父亲之德。小翁问道:“老弟想已见过令兄了?”六皆把上项事说了一遍。小翁道:“小女正在这里商量,要奔丧守节。此事当日是老弟的原媒,就求老弟过去和公孺兄说一声,看是怎样办法。” 六皆道:“难得侄女这般贤德,我就去说。但是等我到过香港回来,再办不迟。”小翁自是依从。当下六皆谈了几句,就告辞而去。
  明日就动身到香港打听。你想,这么一件没有来历的事,如何打听得出来。无非是白走一遭,白忙几日,依旧空身回来。公孺惟有叹气,李氏早又哭的病了,一面还催着延僧道招魂。六皆便把婉贞要奔丧的话,告诉了一遍。李氏道:“我寒家没福,消受不了这种贤德媳妇,叫他另嫁高门罢。”公孺抢着道:“岂有此理!此女为了我儿,受了多少磨折,保全清白。他今日要来奔丧守节,我们正是爱怜之不暇,岂可说出这等话来?” 李氏道:“那是他自己愿意要如此,何尝一定是为我儿。” 公孺道:“ 夫人,你念子情切,过于伤心,也是不能怪你的。然而这等说话,却犯不着说,叫人家听见,我们书香人家的人,怎么说出这等话来,岂不是令人笑煞。并且当日这门亲事,我并不曾十分主张,是夫人一力要做的。到了此时,你动辄说媳妇的命不好,把你儿子克跑了,克死了。你须知,畴儿走失在前,文定在后,莫说算命八字等事是靠不住的,便是靠得住,也与媳妇的命无涉。倘当日朱小翁答应得慢点,迟得一天半天文定,那便先要得畴儿走失的信了。你不想这个,一味的只怪媳妇命不好,他此刻奔丧守节,是万不能拒的。倘使他入门以后,你还是如此,岂不难为了他么?” 一席话,说得李氏闭口无言。六皆便往来于两边,择了吉日,婉贞身穿素服,拜别了父亲,由原媒六皆领导,坐了青衣小轿,过陈家来。先拜谒了祖宗,叩见了公婆。是日,李氏早雇了道士,到码头上招魂。婉贞也坐了素轿,到码头上行礼哭奠。这一场痛哭,是他积了两年日子的暗泪,到此一齐倾放出来,真是哀动路人。几名道士在旁边,铙钹喧阗,胡闹了一阵,说招着魂了。婉贞便抱了神主,坐轿回家。李氏也哭得泪人儿一般,在堂屋里以头抢地的哭叫我儿。婉贞睹此情形,又触动了伤心,索性伏地大哭,哭到伤心,不觉哇的一声,吐了一口鲜血,便昏晕倒地。正是:
  可怜无限伤心事,尽在猩红一点中。
  未知婉贞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 十 六 回 苦志廿年旁枝承嗣续 归人万里意外庆团圆
  且说婉贞吐血晕倒,吓得家人仆妇等,忙来灌救,良久方苏。从此婉贞在陈家守节。坊邻亲友,没有一个不敬重他,只有李氏念子情切,动辄迁怒婉贞。三日五日,便无理取闹的哭一顿,骂一顿。婉贞只是承颜顺志,绝无半句怨言,因此贤孝之名,著于乡里。公孺明知媳妇委屈,然而翁媳之间,为礼节所拘,不便多所劝慰,只有心中默鉴其可怜而已。
  不经不觉,过了三年,李氏已七十岁,血气久衰。一日偶因受了感冒,借势成病,日重一日,延绵床褥,甚至便溺须人。婉贞目不交睫,衣不解带的伏侍了一个多月。看看不起,婉贞更是寸步不敢离,只在床前守着。李氏自己也知道不中用的了,张开眼睛,看见婉贞坐在床沿,便叫一声:“贤媳!可怜苦了你这一辈子也。近年以来,我又任性,你更是委屈。我此刻悔也无及了。” 婉贞哭道:“ 婆婆,将息点罢。这是做儿媳的伏侍的不周到,那里有甚么委屈。” 李氏抬头,看见公孺也在房中,便道:“老爷,我老夫妻两个命苦,一个庶出的儿子,都守不住,却累了我的贤媳。我自己知道是不中用的了。六皆叔叔新近添了第二个孙,我意思要央及过继了畴儿,好等我死之后,虽没有儿子,却还有个孙子,讣帖上也好看点;二则有个小孩子在前,也免得媳妇过于寂寞,我们继后也有个人。你道如何?” 公孺凄然道:“夫人,你将息点,一切都依你便是。” 李氏伸出手来乱抓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