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爱。问琼秋道:“秋妹,这条小泾,却很清幽,夏日打桨泾中,好避酷暑。”琼秋道:“这条泾,很有艳名,便叫采香泾,相传吴王种香在香山,命宫中美人泛舟泾中采香的,山人因他水直如矢,又叫他箭泾。”衣云叹赏不迭,对琼秋道:“我侪书生,平日只见书中许多香艳名词的古迹,始终怀疑着,不敢断定世界上还有存在没有,不想今天无意中,倒眼见了许多艳迹,好和脑中的旧观念印证起来,古人倒底不肯欺我。”琼秋道:“这许多古迹,也说不定后世好事者,先找到一个香艳名词,随意附会上去,像杭州苏小墓,苏州真娘墓一样,把他艳迹来点缀湖山景色的。”衣云道:“秋妹的话,很有见地。这层疑团,终不能破。璧如嘉兴地方,也有个苏小小墓。杭州西泠桥边,也有个苏小小墓。难道苏小小当时分尸埋葬的吗?”琼秋道:“莫说那些名妓美人的埋香处,不可靠。便是忠臣贤士的葬骨所,也难确定。例如杭州岳王坟啊,虞山子游墓啊,也不过后人追慕先哲,立一个衣冠墓,竖一块纪念碑罢了。”衣云很佩服琼秋的学问,笑道:“秋妹,一向少亲近,今日骤聆高论,深佩博学,不知现在秋妹读些甚么书?”琼秋道:“很当不起云哥的称赞。想我们女流,除经史以外,也没甚么善本好读。每天不过把名家几篇古文,温温罢了。”衣云道:“词章不知秋妹研究过没有?”琼秋道:“学做做诗,平仄也时常要失拈,想云哥是三折肱的老手。”衣云道:“我也外行。我除正书之外,喜瞧瞧小说。那小说在文学史上,倒很占一部分势力。能够感发人的真性情,瞧瞧很有玩味,不知秋妹也喜阅么?”琼秋道:“中国几部老小说,约略瞧过。近时新小说从未寓目,大约没有老小说描写得神情逼肖吧。”衣云道:“近时出版几本翻译的西洋小说,甚么《迦茵小传》《不如归》《茶花女》倒还哀艳悱恻,情文相生,倘秋妹喜阅,当乘便寄来。”琼秋摇摇头道:“我心肠很软,过于伤悲的小说,请云哥别寄我,怕要赚我许多眼泪。我喜瞧的,总求有圆满结果,有良好收场,瞧了心中方始快乐。”衣云笑了笑道:“这也是秋妹的天性使然,那么我寄你两本《玉雪留痕》《橡湖仙影》吧,统有好结果的。”琼秋点点头。那时华丽云忽道:“士芳同莲香那里去了?”衣云四面一瞧,正在寺门首拗梅花,见他拗下三四枝红梅花,走来分给琼秋、衣云拈了,一同走下山去。半日清游腻谈,不觉日晷已西。衣云回到舅舅家书房内,重复和舅舅父女俩,谈谈学问,直至上灯时分,才一齐走到厅上吃夜饭。
原来舅舅是个老秀才,官印文瑞,号献斋,当下称赞衣云少年饱学,后起之秀,不愧世代书香人家走出来的子弟,前程远大,未可限量。衣云谦逊不迭道:“小甥自愧腹俭,没良师教导,日见荒芜,总求舅舅训迪训迪。”饭罢,衣云去见婶母,碰见阿福也在里面,打算连夜开船,明日清早便好到家。衣云道:“也好。今夜睡在船上,横竖有一副被褥,也不会冻了。”婶母道:“那末你们路上当心,回去对叔父说声,我住十来天便回,家中一切小心些。”衣云点首道:“理会得。”当晚辞过舅舅、琼秋等,登船解缆,船经苏州,不到半夜,衣云尚未熟睡,推窗望望沿途,惨绿色的电灯底下,尚有一两个打盹巡士,反负着手,把根木棍撑在人家半墙上,身子摇摇不定,全身的重心点,统统集中在这根棍上,这根棍,简实当着千钧一发的重任,梦魂所寄,责无旁贷。当下衣云瞧得出神,一脱手把扇水窗拍的一声闭上,却惊醒了岸上的警士,一根棍,方得暂卸仔肩。衣云也便拥衾而卧,以下陆墓蠡口,一路在睡梦里过去。将到南溟庄口,天色已微明,四野鸦鸣鹊噪,水面白雾,衣云再也睡不着,把扇水窗挂起了,瞧瞧沿途,阒无行人。遥望塘岸上一座观音庵门口,好似有个和尚,对着隔塘,狂呼摆渡。隔塘那村上,却是炊烟未起,人迹杳无。心想这个和尚,倒起身得早,怕便是那座观音庵里的罢,摆渡到隔塘,一定走福熙镇去。衣云一边想,那船一路前进,直到近观音庵,听听那和尚的口音很熟,再细瞧时,那和尚却穿的俗家人衣服,皮袍暖鞋,只不带帽子,光着个和尚头。衣云不觉纳罕,正要去细认他的面目,那人忽狂呼道:“船内不是衣云吗?那真巧极了。”衣云一瞧,何尝是个和尚,原来是好朋友钱玉吾,当下咄咄称怪,忙叫泊船。玉吾跳到船上,衣云让入舱中,见他鞋上衣上,污泥迨遍,襟上还扯破一块,帽子也不带,辫子也没有,不禁暗暗骇怪,问道:“老哥两月不见,怎弄到这副神气?你今天大清早,在荒野所在这般狼狈,委实可怪得很,莫不是老哥昨晚在这里遇鬼么?”玉吾坐下叹口气道:“一言难尽。昨夜真和遇鬼无异,容我慢慢告禀。只是怎会如此凑巧,先不先后不后,碰见你个救星,无论如何想不到的。”衣云道:“我远远望见你,光头秃秃,还道是个和尚,不知你几时落发的啊?请你先讲一遍落发史。”当下玉吾把安乐村叉麻雀,秦炳刚强剪辫一番事,原原本本讲给衣云听,听得衣云狂笑默叹,说道:“只两个月没见面,谁想你和璧如等,已演出如许连台好戏,可惜我没有来观光,并且失贺老哥祝发大典。”玉吾道:“你莫取笑,我还有一件奇事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