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绿荫迎夏至”,冠英只四个字是“甜瓜晚熟。”两人思索了一回,写出送上老师评判。衣云对的是“一庭红雨送春归”,老师“那红字简实不通,我从生了眼睛,没见过天落红雨,替你改个黄字罢。那黄雨,便是黄霉雨,借用得很切。”说着,还诵了几遍。“一庭黄雨送春归”,觉得声调悠扬,自鸣得意,停会,问冠英道:“你的‘甜瓜晚熟’对出么?”冠英写上给老师看,老师忽拍案大怒道:“这算甚么话!有你这样的对么?”衣云去瞧瞧,却是“苦李先生”四字,心中暗赞很好,只为先生姓李,说他苦李,当然惹动气,他不禁掩口胡卢。老师道:“冠英,你快重对,对不出要关夜学咧。”冠英重写上一联道“盐菜晨生,”老师见了,赞不绝口道:“这一联好极了,你不但对得好,记性也很强。今天早上吃的一盆盐菜,委实不大熟,吃在嘴里,一点盐味也没有,你倒还记得,好好,放你回去吧。”冠英听得老师赞他,快活得飞奔而去。衣云那时也摺了书包,走出书房闲逛。四望天色,已是垂暮,归鸦乱噪,枯叶满堤,那西风还是不肯舍却无归宿的枯叶,依旧一阵阵刮得盘旋不定。衣云便一路踏着枯叶走来,脚下苏苏有声。走到一条极狭的堤上,堤外是澄湖,堤内是鱼塘,那鱼塘便是乡人养鱼的池子,直径不阔,河底也不深。乡人杜塞了闸口,装上两部戽水车,每部车上,男女老幼五六人戽水,一阵橘槔声,汨汨的水吊了上来,从堤曲里泻到外湖去,水声汤汤,清澈可听。那戽水的人,吊在根横竹子上,卷起脚管,精赤了脚,口中唱着田歌,倒也快乐自在。塘岸上有两个人巡视,大约塘主人。衣云问他道:“塘里的水要几天好戽干?”那人道:“说不定要四五天哩。”衣云又道:“今年鱼多么?”那人道:“今年端午落了雨,鱼不知要少几成哩。”衣云道:“怎么端午落了雨,鱼要少呢?”那人道:“端午的雨,便是鱼药,鱼吃了像砒霜一般。”衣云道:“这也奇怪,不知塘中统共有多少鱼?”那人道:“今年放下鱼秧倒也不少,十多块钱,有三四百条,不知养大了几条。”衣云道:“可有几种鱼?哪种顶多?”那人道:“鱼秧放下时,青钱、鲢鱼、混鱼统统有,不知那种鱼死得少,就那种鱼来得多。”衣云道:“我待你们戽干了水,倒要走来看看哩,很有趣的。”那人道:“我这个池子,放下许多本钱了,鱼秧哩,鱼粮哩,收成不知怎样,现在养鱼也没多利息了。鱼粮、鱼秧统统贵得加了倍。”那个正说着,塘中一尾大鱼泼剌一声,跳到三四尺高。衣云一吓,只呆呆瞧着水面上的水花,一个小小的圈子渐渐放大开来,直到没有。暗想这鱼大概自知末日将到,因此发急,只是受人畜养的,不论你怎样跳跃,总逃不出那个势力圈。想到这里,只觉心中一阵悲感。那时塘主人又对另一人道:“我们这池子里,不知怎样,每年总要生出五六尾大黑鱼,把弱小的鱼秧囫囵吞尽,倒受他的累。”那人道:“黑鱼、青鱼同是鱼类,为甚么黑鱼要吞青鱼呢?”那人道:“这道理我也不懂,只是强盗为甚么要杀人呢?”衣云暗想不差,同类相残,无非强吞弱肉。那时天色慢慢地暗下,四野西风,越吹越紧,彤云密布,寒气凛冽。乡人道:“今年年里立春,早冷的,天怕要下雪了。”衣云缓缓踱归,沿堤望望湖中,见一艘篾棚小船,从东面摇来,船窗开着,舱里坐一个人,只露下半身,不见面目。衣云蹲下身子一望,不是别人,自己的叔父,正在舱里把帐簿翻阅,幸亏没给他瞧见,当下争先走回家中,踱到书房里,摊本书,点盏灯,装出用心阅看样子。好久一回,却不见叔父进书房,未免觉得寂寥,想起朝上湘林讲的梦境,很有回味可寻,心中怦怦欲动,站起身来,踱了几个圈了,走到自己房里,寻出一本《燕山外史》放在《古文观止》底下细读。听得书房门响,忙把《古文观止》掩下,读一篇《阿房宫赋》。好在两书声调一样,他叔父进来,总认他读正书。停会叔父进来了,真的很称赞衣云。吃罢夜饭,叫进里面,对他说道:“你年纪长了,我有一事托你,你要十分替我担心。”衣云忙道:“叔父的事,和我自己一样,怎敢疏忽。”祯祥道:“那么我对你说,后面毗连我这所住宅的,有两间小屋,一间里堆积的白米,一间空着。这几天,听得有人要想来偷米,你替我睡到这屋子里去,留心看守,夜间总要十分小心,不好给第二个人走进。这是一种香粳米,留给明年烧粥吃的,虽没多少,我当他珍宝一般。这时我便领你看去。”当下祯祥领衣云到小屋子里看了一遍。屋外有几棵榆树,绿荫垂垂,却很幽致。屋内墙壁上,都钉的木板,只有一个小窗,一屋子都是白米,把篾圈围着。米面上打着“慎德堂栈”的印,不下十来颗。隔壁是一间空屋,祯祥叫长工搬只椅子桌子,搭副床帐,衣云便把自己被褥,搬进里面,晚上移一盏油灯,带几本闲书,住到小屋里去,倒也并不害怕。
过了五六天,忽地半夜里给那米蛀虫咬得跳起来,连忙点盏灯,在被窝里捉去了十来条,才始睡下。睡到早上,觉得两足冰冷,推开一扇小窗四望,原来夜里已薄薄的下了一层雪,怪不得这样寒冷。当下穿衣起身,走出小屋,锁上了门,到书房盥漱。望望天色已晴,东方一轮红日,像血一般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