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号仇公馆内,一直走上楼去,自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招呼着道:“马大少,夜饭吃过么?”空冀点点头,走进房间,坐下沙发内。娘姨大姐忙来倒茶敬烟。衣云四顾房间里,十分精致,当问空冀,“这是甚么地方?”空冀道:“介于公馆、肉林之间。熟人来便好当他肉林,陌生人瞧瞧堂堂皇皇是一所公馆。这里几位姑娘,装束都是大家气派,走出来,人人当小姐太太,非要熟人晓得是这路道。”衣云道:“有花捐么?”
空冀道:“没有花捐,戤白相人老头子的牌头,便没有人来寻花样了。”衣云道:“刚才那妇人,可是老板?”空冀:“是的,她叫拍脚二宝,人人晓得这个名字。她手下很有几位宝贝,你要见识见识么?我是常来的,每晚总是不费分文,仿佛自家府上一样。”正说着,二宝走来。空冀道:“老三彩云呢?”二宝道:“在三层楼,今天有一位毛大少碰和,上面有两桌朋友,一起混着,要去叫她么?”空冀道:“叫她下来,这里一位沈大少要见见。”二宝答应一声,上楼叫老三彩云,两人一同走下。衣云见老三年事略长,十八九岁,胖胖的脸儿,头发烫得曲曲的,全身女学生装。彩云十五六岁,瓜子脸,眉目娟秀,梳一条滑辫,几根前刘海,稀疏凌落,覆着玉额,格外觉得丰致嫣然,动人怜爱,身材不长不短,娉娉婷婷,坐下空冀怀里,诚如小鸟依人。空冀道:“彩云你格外长得漂亮了,我替你做个媒人。你看这位沈大少好么?”彩云波波徐转,对衣云瞟了一眼道:“弗要瞎三话四,我是用费着你做媒的。”空冀不待她说完,捧她到衣云怀里,衣云要想站起,彩云已经坐下。空冀又拉着老三道:“你来将就将就我罢。”老三道:“你别动手动脚,我请你吸根香烟罢。”当在怀里摸出一只新式白银嵌花的香烟匣子来,把弹簧一捺,自动弹出一根香烟,授给空冀,再弹一根,授给彩云,然后自取一根,又摸出一只弹簧电石机,一捺顿时星火荧荧,先给空冀燃着,再给彩云。彩云只吸了一口,便送到衣云口中。衣云素不吸烟的,忙吐出口来。彩云道:“你瞎呼呼不要紧的呀。”衣云只不吸,捏在手中。彩云道:“沈大少,你只管对着香烟相,香烟头上可有甚么花朵儿吗?”衣云笑笑道:“你们大家瞧,这根香烟,不是特别制造的吗?怎么头上一段,粉红色的?”彩云望一望,笑道:“呆大,这是我嘴上染着的胭脂呀。”空冀把衣云手里一根香烟接过一瞧,当真三四分一段染上胭脂,如雨后桃花,鲜妍欲滴。空冀道:“沈大少弗吸,彩云仍旧你吸吧。”彩云接过道:“那末只有我来吸。”空冀道:“红头香烟,自然只有你吸的啊。”彩云站起身来,把香烟要向空冀面上烫。空冀道:“别吵,嘴说弗动手,我做了媒,你把这东西谢媒,太说不过去。彩云住了手,又坐到衣云怀里去。这时三层楼忽地一片乱嚷道:“彩云老三,你们上面可要来管管哩,怎么生意弗当生意做,头钱要抽吗?这样子真弗成其局了。你早知我们弗是生意经,好回绝的啊。”彩云等慌着,一溜烟奔上去道:“毛大少、邓大少,别动气,下面来了一位老客人,不好不敷衍一回儿。”邓大少道:“你有老客人,早就不用我们来碰什么和。我们来碰和,你去和老客人胡调,不是瞧不起我们,有意和我们捣蛋吗?”
老三彩云相对嘿然。下面空冀听得,愤恼着道:“甚么话,白相地方,怎容得你们这样撒野。你们叉叉麻将,好压倒别人吗?”正说时,二宝连忙走来解劝道:“马大少,你素来不发火的,今天甚么动起火来?随便什么不是,瞧我二宝面上,马马虎虎,你们大少爷,算挑我二宝开开门口,骗碗饭吃,快些不要响吧。”空冀道:“上面那批人,太岂有此理。闲话说得弗中听,你去请他们下来讲讲理性,谁的不是?”二定笑道:“在我们这里,大家是白相相,有甚么理性讲,你快不要多响吧。我二宝吃这碗饭,也叫十呒法,念呒法,人家说捏了金饭碗讨饭,我二宝捏了肉饭碗讨饭,好算得是三百六十行当中的末行生意。这碗饭吃得怨尽怨绝了。”正说时,上面又一片嚷着道:“好汉跑上楼来,我们要认认你什么东西。
这地方今天我们做花头,请问你闯来则甚?你外面跑跑的,懂得规矩么?”空冀听得,火上添油,骂道:“放你妈的屁,长三堂子里做花头,也有打茶会客人,我不闯你们房间,你们卖什么样。”上面那位毛大少拉住一位姓邓的道:“你别胡闹,待我去认认那人,甚么东西!难道生着三头六臂,敢在下面放肆。”说罢走下楼梯。老三彩云,发急着,一把拖住毛大少的袍子,不让他下楼,二宝更急得说不出话来,奔上楼梯,推住毛大少。下面衣云吓作一团,空冀心里也觉着慌,口中仍不肯饶人,骂着道:“二宝,你只管让他下楼,甚么毛不毛,我偏偏要碰碰他,有毛弄得他没毛。他敢下楼,我佩服他是好汉。”
那毛大少急得心上火发,耳中雷鸣,不管老三二宝一拉一扯走剩三四步楼梯,奋身一跃,抢不上前,圆瞪双眼,只对着空冀望了一望,不觉卟嗤一声,笑了出来,空冀也觉得一呆,毛大少偏一偏身子,抱一抱拳,说声:“老哥冒犯,对不起,对不起,怎会得如此巧遇。今天那局我本来请过你的呀!请客票送到你书局里的,怕你没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