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一辆汽车,在雪里横冲直撞,赶到城隍庙碰见老四,一同到外滩,过外白渡桥,北走四川路,抄过来,天稍微有些亮了。人家又说喜神方在西南,我们又到提篮桥一带去兜了一个圈子,才到这里。”阿金娘道:“对不住两位大人,多多怠慢。晚夜本来统预备好的,晓得马大少、李大人要来,我一吃夜饭就候在这里。谁想吃一惊吓,弄得手忙脚乱,一夜心里弗定。”空冀道:“爱珠已说过,现在好么?”说着,把银珠的头发掠掠。银珠点点头道:“已好。”阿金娘道:“昨夜一条小性命真是拾得来了,不知怎的会立时立刻晕过去。”空冀道:“触着的煤气,好像触电一般,你想险不险!”那时老四和李大人并肩坐着,喁喁私语。阿金娘也招呼着走开去。空冀只管和银珠说笑,把银珠头上一朵绯红的仙人花拔下道:“小阿囡,你越长越标致了。今天插花敷粉,更加像天仙女一般,害我眼睛也要看花。老话说得好‘黄毛姑娘十八变,临时上轿变三变’,小阿囡,你上轿虽则弗上,今年大蜡烛是要点定了。那么换句话说,‘临点蜡烛变三变,’你道对吗?”银珠羞着,低垂粉颈,手弄衣角。空冀又道:“小阿囡,你这朵红花,快不要插在头上,插了像新娘子,人家不当你新娘子,总当你新开……”
老四对空冀瞅了一眼道:“大年初一,应当说说好话,不要瞎三话四。”那李大人也道:“不差不差,今朝开了新年第一天,该当客客气气。”空冀道:“那末小阿囡恭喜你,开了新年赚元宝,赚了元宝开元宝。”老四噗哧一笑道:“拿一个小铜钿去,你倒活像马路上叫化子。”空冀道:“老四,你自己说年初一要客气些,你索性当我叫化子了。只是我那叫化子不比寻常,专讨元宝的,怕你不容易打发。我讨起元宝来,钉牢了你讨,非讨你喊饶饶不放。”老四站起来要拧空冀,李大人拉住她的手道:“那个强头叫化子,别去理会他罢。”空冀又道:“我那强头叫化子,讨不着元宝,还要拆衙门。老四,你那只元宝,是灌铅的,不是纯粹纹银。”
老四忍不住伸过一只脚来,把脚尖在空冀腿上挑了一挑。空冀嗔道:“老四,嘴说说吧了,你别把敲钉转来一挑一挑,挑战的时候还没有到哩。”李大人听得笑道:“老兄,你和老四交锋,怕不是对手。”空冀道:“不然,你瞧她像关西大汉,总当她一员战将,其实大而无当,我替她起的‘包输大将军’,一些不差。”李大人道:“咦,倒瞧不出她。”老四羞着,只说要死要死。空冀道:“我一些不瞎说,你不服输,今天年初一好日子,和李大人决一雌雄。”李大人笑道:“不要胡说,我老矣,不能用也。”空冀道:“老当益壮,黄忠愈老愈勇。”说得李大人哈哈大笑。空冀道:“苏州人年初一最喜讨吉利,听他们说年初一做一件不吉利事,便一年到头三百六十日不吉利,有这句话吗?”老四道:“当然如此说。”空冀道:“那末初一死了一个爷,哪里再有三百五十九个爷连着死呢?年初一和你老四开火接触以后,难道三百五十九日要在战线里吗?照此说法,上海真要像广州政府一样,人民终年在混战里过日子了。岂有这个道理,我总不信。”老四、李大人听得全笑了。空冀又道:“像我们这样巴结堂子,大年初一就来胡调,那要算得堂子里的忠臣孝子,不可多得。照苏州人说法,那末一年到头,要在堂子里混了。”老四道:“你们老爷少爷一年到头来这里,我们就不愁饿杀,只怕你们不肯来。”正说时,爱珠来叫,李大人有电话。
李大人去听了,来对空冀道:“栈里打来的,北京有快信,怕有甚么紧要事,我们开销过了,晚上一局,改天再定罢。今天吃花酒,不大合宜,怕朋友一时难请。”空冀道:“不差,我们跑罢。”李大人摸出十张十元钞票,放在果盘里。
加外四张十元钞票,放在桌子上。”向空冀道:“不差罢。”空冀道:“不丰不啬,很有面子了。”当叫老四来知照他道:“这一百元,果盘里的。另外四十元,拜年的赏封,你收了罢。”老四称谢不迭。阿金娘也走来道:“李大人不必如此客气,吃了饭去,我已吩咐厨房下,自烧几色精致的菜,留大人吃饭,怎么要紧去呢?”空冀道:“李大人有些要事,不必客气,隔日来扰你罢。”阿金娘不敢苦留,送到楼梯下,连声称谢。李大人同空冀跳上汽车,一直开到洋泾浜平安公栈。李大人走进自己房间,自有同来的伙伴,把快信授给李大人。李大人找把剪子剪开信一瞧,没有什么要事,附着几张划单,几张添货单子。信上说明划款已交齐,到期可以直向申庄提款。李大人约略瞧了瞧,塞在小马袋内,又同空冀外出吃饭。经过好几家馆子,统没开市。空冀道:“我们到一苹香开个房间,喊两客大菜,在房间里小酌罢。”李大人赞成,吩咐汽车开到西域路两号一苹香,须臾已到,两人走上楼,自有熟悉的西崽来招待,问空冀道:“今天请过来,还是吃大菜呢开房间?”空冀道:“两样都要。”西崽赔笑引两人进沿汉阳路角里一个十号大房间。李大人道:“这里很好,布置极精。”西崽道:“这个房间平常就没有空,四川王蕴华王大人常包的。现在王大人到北京去了,马先生又是熟人,特地开给你们。”空冀道:“卖几块钱?”西崽道:“五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