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老妈妈虎虎,总要有些真实本领,作品拿得出拿不出,艺术确乎高妙不高妙,替他们定得时值估价。你瞧市上几位出风头的,爱小姐,成小姐,谁不是我定的润格。现在艺术界里哪一个不批评她们出类拔萃。"空冀道:"姆妈未免定得太贵。我想求她们绘个扇头也不敢启齿,现在还是求求婉珍女士,赐一幅尺页罢。我想巨幅不敢劳神,在一幅八骏里面,检一匹仰翻的马临上去,还添些布景,要多少润格?问问姆妈,不知我出得起出不起?"雪姆妈笑道:"点景加倍。"婉珍此时羞着,站起来拧空冀的腿,空冀趁势握住她的手,拉她坐下一傍。雪姆妈道:"你马先生要求她的作品,叫她照润打个九五扣好了,有例可援,总好说的。只怕几位清客串,画得合意起来,连纸奉送,不合意时,嗤的一声,扯破纸条儿,永远不替你画。"空冀道:"大概用笔不称的缘故。像我所藏一枝提楂,大笔纷披,落纸飕飕有声,她哪有不合意之理。"雪姆妈道:"倒瞧不出你,提起此马来头大咧。但是一幅画,粗细笔兼用,方能工夫周到。"空冀道:"现在市上,工笔不卖钱,只求粗笔仗,像王亦老画钟馗,吴窗老画紫藤,笔划越粗越泼,人家越赞成,这也是艺术界一时的风尚。"婉珍听着,笑不可支。空冀又道:"婉珍女士,不知他喜用粗笔呢细笔?"婉珍又把空冀腿上拍一下,空冀道:"婉珍女士,你处女作,一幅绢本夭桃,不知替谁画的?"婉珍又笑又羞。空冀道:"自定润例以来,可曾画过几幅杰作?何弗开一次个人作品展览会,出出风头。"雪姆妈道:"你别说她罢,她站不起了。"空冀道:"咦,我还没开牙钳咧,难道婉珍女士怀里带一只墨匣,已经泼翻了不成?让我来检查检查。"婉珍扭住空冀,不让他动手,自己也不站起来。空冀住手,停回娘姨来收茶碗。婉珍脱下一双镂花漆皮鞋,吩咐娘姨去细细揩揩,空冀顺手捻捻她的六寸圆肤,柔滑温香,令人心骨皆醉。婉珍吵着道:"姆妈,你看马先生,动手动脚,不识相哩。"雪姆妈喊娘姨来,各敬一支香烟,对空冀道:"吸香烟罢。"空冀吸了一回吸剩一个香烟屁股,握在手中,放到婉珍背后,假作惊慌失措道:"快些,衣裳烧起来哉。"婉珍顾不得甚么,连忙站起来,瞧瞧身后的衣裳。空冀笑嘻嘻道:"大家来看沙发上一幅泼墨大米派山水,算是婉珍女士杰作。"婉珍羞得两腮通红,仍旧坐了下去。空冀站起身来狂笑一阵说道:"大概还没点缀完笔。"此时床上雪姆妈道:"好了好了,她要哭出来,快你安静一些罢。"衣云、散客也以为空冀作剧太过分,大家催他走吧。空冀趁此机会,别过雪姆妈,走出房来,见四嫂嫂在会客室灯下,绣一双拖鞋。空冀又招呼一声娘姨来开门,空冀给她两块钱小费,娘姨称谢不迭,送到门外。衣云道:"空冀兄你的路道真熟,著名肉林中,好像你的府上,甚么姆妈嫂嫂,那末有了嫂嫂,哥哥呢?"空冀道:"他是一位湖州人的弃妾,白大块头当她寄女儿,上海有两个姓储的白相朋友,也是巨室富翁的儿子,兄弟俩叫老四、老五,从前差不多天天在那里,老四和那弃妾结下不解缘,老五就叫她四嫂嫂,我们一辈子和老五同道的朋友,也只好依他叫一声四嫂嫂。今天凑巧,碰见婉珍,开了话篓子,说一个不休不歇。说得她墨盒打翻身,倒也可笑,否则特地叫她来,要多花拾块钱。"散客道:"今天你总算畅所欲言了。"衣云道:"承情一扩眼界,像这样精致的肉林,当然比妓院好得多。"空云道:"她那里也不好算肉林,是一处月下老人撮合山。那个婉珍也是好好一家官家出身,他爷今儿还在广东做秘书,娘是晚娘,所以放任她到这样子。她陪你一宵,润格至少八十番,陌生人就要百元,外加磨墨费一成。今天给我们大揩其油,却非始料所及。"衣云道:"她那里房间很窄,如有主顾来,怎容得下?"空冀道:"走她门路的,无非达官巨商,决不住到她那里。讲好条件,总在外边成对。她不过赚些手数罢了。"衣云道:"她哪里有此魔力,能够一对对吸收得来,撮合成功呢?"空冀道:"她自有这副本领,你瞧她不出,她书画的确很好。从前跟倪墨痕,墨痕不当她外室,领她交际,还称她一声女弟子,往往对客挥毫,毫不羞涩,大家称她交际之花。现在做此行业,也就不动笔了。大概上海地方,物以类聚,她自夸成其美事的,已近百数。只是自己不过顺水推舟,决不肯乱点鸳鸯,阴功积德,便在这上面。"衣云道:"她做这项勾当,还有甚么阴可言,只好自骗骗自吧。"空冀道:"上海地方,本来一只大元色缸,良家女子,好像一匹白布,给她用了重料五倍子,陆续浸到缸里去,布匹统变着元色,却有人并不怨她,反而感她,那真莫名其妙。所以天下事情,没有定评。"三人说说谈谈,已走过长浜路,各自雇车回去。一宿无话,明日上午,衣云改齐二十来本课卷,吃过饭,正坐在寝室里,睡思昏昏出神,忽地校役引进一个人来,衣云见着一呆,原来是叔父家里一位收租米的陈先生,衣云忙让他坐下,问他家里好吗。陈先生道:"老东家恭喜,养了一个男宝宝,还是九月初十养的,出月初十办满月酒,一定很闹热。东家托我上来办货,任便请你回去帮帮忙,吩咐我同你一起回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