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可题‘凝翠’二字,却不能将这一带绿水说上来,这‘绿波’二字,将树与水的意思,总寓在内了。所以,可谓作与写俱美矣。”德清道:“‘凝翠’二字,原比‘绿波’这名新奇,文词也清雅,我拟这名,原是不好的,亏了写的字体好倒遮了名字的俗气了。”炉湘妃笑道:“既如此,也不难,一会儿叫璞玉来,改了这匾,写上‘凝翠’二字就是了。”大家说笑,不提。
  丫头们在阶下忙着,或汲水,或烧炉,有几个采茶,又有几个拭杯,不一时沏了上来。只见嫩色过绿葱,真个可羡。一入口,清香透脾,与素昔吃的茶大不相同。可人笑道:“我自幼倒也尝过各色茶的,这样茶却才尝着,只恨我尝得太迟了。”琴自歇瞟了炉湘妃一眼,笑道:“这新奶奶,方才一见炉妹妹,便恨相见太迟,这会子尝了茶,又恨吃的太迟了,如此看来,可知新奶奶是天下第一恨人了。”炉湘妃明知他奚落自己,笑道:“别人恨的深,所以都隐在心里,只这新嫂子是不打紧的浅恨,所以出之于口了。”说得自可人起,圣萃芳、德清等都大笑起来。
  可人又道:“这茶不但叶子清香,水也甘美,原来德姐姐常享着这般清福。”德清道:“我倒素日不大吃茶,据说这些茶树都是我们曾祖父时种的,因买的茶多是假的,所以,不惜重价,从各地寻好茶籽来种的,至今方长成,十余年前茶才熟了。种树既如此慢,不知当时如何未栽活树?”琴自歇笑道:“姐姐原来不知这缘故,茶树不比他树,可以栽植得活的,纵植千株,也不活一棵,所以古人称定亲为‘下茶’,盖言其既下一次,不可再移之意。”说毕,觑着德清笑。圣萃芳道:“我听得说茶的名目极多,一时不能尽记,又据郭璞之说:‘早采者谓茶,晚采者谓茗。’如今不分早晚,统称为茶了。若论起茶来,除明目止渴之外,全无益处。本草上说:‘常饮则去人脂,令人瘦。’人若嗜茶太过,莫不百病所由生矣。所以家父常戒我说:‘多饮不如少饮。’”可人笑道:“那话极是,况且,此时真茶愈少,假茶愈多,纵然是真茶,倘或贪饮无度,早晚不离,莫不未老之先,元气暗损,精血渐消,致成呕吐,或成痞胀者,又患其他内症,皆由茶之为害也。然而,嗜好者犹不自知,得了病尚不自悔呢。古人延年者多,今人长寿者少,皆因用茶酒之类,日渐受害,进而一至消磨其寿命了。所以圣如姐姐此言,乃是千古不易之定论,谕人于迷团者不少。无如那些嗜酒好茶之辈,一闻此言,偏执谬言左理,百般辩论,甚或失笑打趣,习俗移人,相沿久矣。纵令说破舌尖,有谁肯信。”琴自歇笑道:“茶诫有云:除滞消壅,一时之快虽佳,伤精败血,终身之害斯大。获益则功归茶力,贻患则不为茶灾者,岂非福近易知,祸远难见乎?,虽然浸燥消腻,世间固不可无茶,若嗜饮无忌,其为害也不浅,因又称茶为‘毒橄榄’。盖橄榄初食则其味极苦,久之方觉其甘味,而茶则初饮虽甘,久后方显其害,所以称为‘毒橄榄’了。”炉湘妃笑道:“适才嫂子说,假茶极多,不知以甚么东西代做的?这假茶是自古已有,还是近时才出来的呢?”琴自歇从旁笑道:“假茶自古即有,《博物志》上张华有云‘饮真茶令人少眠’,可知自古已有假茶了。况且,医书犹载着‘不堪入药之假茶极多’。”可人道:“如今浙江等地,以柳叶做茶者颇多,幸而柳叶无毒,所以偶然吃些,也无甚妨碍。只因人性狡猾,贪心无厌,据闻近来吴门等地,有几百家,将泡过的茶叶再晒干,用诸般药料,制作得竟与新茶一般,因以渔利害人呢。你们想这事,可恨不可恨?”众人见他又恨起来,大笑一阵。
  湘妃道:“他用甚么药料,这般制作呢?”可人答道:“说是用雌黄、花青、熟石膏、青鱼胆、柏枝汁之类。”圣萃芳笑道:“是了,是了,我知道了,其用雌黄者,以其性淫,茶性亦淫,二淫相合,虽是晚茶无不变为早春之理。用花青者,盖取其色之青艳之意,用柏枝汁者,用其清香之味,但不知用青鱼胆是何缘故?”可人笑道:“只怕是先去其腥臊取其苦味。”萃芳想了一想道:“雌黄之性极毒,经火可比砒霜,故与石膏并用,以解其毒,又可使茶起白霜润色之故了,这岂是玩的?人若常饮,岂有不腹痛呕逆之理。”又点头道:“原来有这许多毒,所以,家父戒我勿饮,为此缘故了。”熙清笑道:“我们能吃多少茶,怕起这个,一日多不过五、六碗罢了。”圣萃芳道:“大凡误人就是因为这话了,今日五六碗,明日五六碗,日积月累,到了四五十岁,岂不是几千几万个五六碗了?”
  正说着,逸安堂的丫头们叫吃饭来了。德清笑道:“这四位美人讲论茶史,听得我迷了,连吃饭都忘了,这会子走吧,吃饭去吧。”熙清拉着圣萃芳、锺可人二人手,道:“二位先生不论药性也罢了,这里没人请你们治病。”说说笑笑走了出来。饭毕,往介寿堂来了。老太太吩咐德氏:“明儿给璞玉做生日,他们姊妹们要设宴请我,叫宫丫头早些过来。”
  孟嬷嬷虑着明日设宴的地方,因松月轩屋窄不便,遂将介寿堂东边的鸿文馆打扫干净,安排妥了书画,陈设桌椅等件。原来这鸿文馆,与介寿堂西边的炉如阁相对,为贲侯曾祖在世时内院读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