翅凌空起,瞬息抵那边,欲吐我情怀。
  炉梅看到这一句,正中其心,泪如泉涌,将那花笺都沾湿了。忙拿绢子擦了眼,静了一会子,再往下看:
  云淡日悠悠,泪落沾胸襟,寻寻又觅觅,不见知心人。
  仰面向苍天,天亦无所允,不胜此凄凄,谨表我寸心。
  炉姑娘读一句,伤一回心,到末一句,几乎失声哭了。古言云:“莫向愁人说自愁,愁人说愁更相愁。”炉梅自得书,虽略略宽怀,但每看总是伤心,随着也咳嗽起来。自是鲛绡巾成了养心之药,长思诗成了安神之经,一日总得翻来复去的看几遍。金公、鄂氏等又配了调养信水的药服用,不提。
  且说那脾性乖张的司田人,自山居以来,十分合了心愿,伐青茅以缮檐,买新牛以耕田,独饮自酿之酒,供客簏中之果,藤萝架上,多藏趣史,桑楷篱中,栽种野花,如此安闲度日。一日闲居无事,忽然诗兴大发,随手写了两首诗,道:
  渔钓之便
  不着蓑衣不驶舟,常倚西窗握钓钩,
  遨游仙客捧酒来,抛饵提杆肥鱼出。
  灌溉之便
  小园辟在绿水洲,菜蔬宜长果易收,
  睡起闲暇无他事,但傍溪水学灌输。
  写毕,放了笔,方欲吟哦,只见身穿青衣头戴红缨帽的两个人,从外边径进来了。佣童们拦着他们,让到门房内少坐,那二人喝道:“我们不是坐你们门房里的人,你们家主司春在那里,快叫出来。”司田人闻言大惊,想道:“这许多年来,不曾听得直呼我名的,纵贲老爷也只呼我以号,这是谁,敢如此轻慢我?”
  遂迎了出来问道:“那里的客人来问我?”二人见了田人,全不为理,径入正堂坐了,怀内掏出一纸书,递与田人看,道:“我们是县衙门里来的,因村民举荐你可充排头之任,所以县里太爷唤你亲到衙门,具了应差之书,委你明年赋役之事。”田人听言大骇,道:“下边村里户口极多,如何不去派他们,却来唤我,我能有几亩田,便荐我应此差使。”那二人便沉下脸来道:“官错,吏错,差人不错。派得你当与不当我们也不知道,你也无须向我们显示学问,若辩往县衙里去辩,快走!”田人自迁居山村以来,尚不及一年,方尝得麦饭鱼羹之美,不料又降了这等灾难。亦且入山之际,已向人设了誓,如今不逾一年,岂肯受人啐面之辱?所以,无计奈何,只得杀鸡备酒,款待来使,善颜相向,甘愿破费,寻求免差之法。那二人道:“听得你与忠信府贲老爷相善,如何不修书去央他,若果他府里去一个条子,你便可得免差了。”田人原是孤高自傲的天性,不肯轻易告人的,亦且有言在先,怎肯落友人们耻笑。故说情愿破钞,不愿修书。二人道:“既要破费,些许也不及事,少了一百两,休想了结此事。”田人欣然依言,全无难色,罄其二十余年在贲府所积之资,如数赏足。虽免了那贱役,这一回却弄得田人元气尽丧,过了半年方恢复了些。正拟舍旁植竹,池中育莲,筑书斋于宅边,饲走驴于棚下,方欲展其经营山水之才,不料又生出一段意外变故,几日内又有一个大难来临。欲知又罹甚么网罗,且看下文分解。
  诗曰:
  鸱鸮何须妒鸾鹦,本是恍惚梦一场,
  脱却缠绵温柔罟,洗心自隐白云乡。

第二十三回 展才制赋七巧图 寻根究底九连环
  话说司田人,因那一次为免充排头执事,竭尽了仅有的薄产,直弄得力穷气丧,后又经半年多的勤俭经营,衣食方略略周备,又不能自安,终日碌碌,植树种菜。临溪窗前琴声悠扬,茂花丛中赋诗吟词,元气复又恢复出来。一夜在灯下多饮了几杯,吃得面红耳热,趁着酒力,故癖复痒,遂濡笔摊纸,续其前诗,又题了两首,道:
  汲水之便
  山宅古井半墙隔,竹管引水一条河,
  败具烹茶款良友,泉水芳香烈味多。
  写完这一首诗,但闻狺狺犬吠不止,田人全不理,点水濡墨,拭目剪烛,又写一首,道:
  洗涤之便
  洗襟不消绕渠行,门内潺湲分外清,
  幽怀本非殊好洁,滚泉相催净我胸。
  田人方写成二诗,未及放笔,忽见一群人,各持火把,齐声大喊,冲破院门打进来了。那时几个佣人早已睡了,都从梦中惊醒过来,无不胆战心惊,魂飞魄散。田人忙将诗拾在手里。火光下,只见五六条彪形大汉,皆以花巾裹首,钢灰涂面,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斧,闯入房中肆意打破箱笼器皿,唬得他娘子披着破衾只顾哆嗦。田人原是远离众人居住的,因此,行劫比村里分外方便,情知呼喊也无益,忙躲到一边,凭他们任意搜求财物。说来也怪,那起强盗,只是举刀威逼,寻求财物,却不来伤人。一时将其家中细软,席卷而去。
  田人领着家人出来看对,只见所有箱笼尽皆打开,狼藉满地,然从房中及院内又得了几件东西,只当是强盗去时忙迫所遗之物。拾起来看对,又不是自家的东西,也不知从那里抢来的,也无甚值钱的财物,遂撂过一边,不去管他。
  田人自此番遭劫之后,始觉困窘,越发食粮也没了。又恐落人耻笑,并不告借分文,只是怔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