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阴似箭,岁月如流,转眼间又已冬尽春来。且不说璞玉在内院随心适意安闲享乐,枉自蹉跎岁月。
  且说,贲侯画客司丹青者,名春,号田人,乃是青州府义兴县人氏,生性孤傲,为人恬淡,自幼精工笔墨。虽生长衣冠门弟,礼乐丛中,倒有个山林逍遥之风。少年时节,也曾磨穿铁砚,坐破寒床攻读过的。然纵有凌云之志,争奈时运不通,几番应试,功名无缘。故他常对人言:“二十年试场,只可入五次,若及出仕之年,不得为官,只宜弃儒冠自寻事业。搴须入试之事,余绝不为也。”不想年过三旬,须发已白了好几根了,那年赴京应试,依然无分。因此,无颜返归故里,羞见父老,竟烧了诗文经注,但袖了写字画画的笔砚,仿列国诸侯食客,周游去了。
  也因田人的缘分好,有人举荐与贲侯,一见如故,情投意合,遂待以贵宾之礼。那田人不独有挥笔成画的一手绝技,尤可敬者,素日与朋友交往,无一字之欺妄,殊喜据实论理。盖因贲侯自幼所逢之人,不是冷暖迎送之辈,便是躬背阿谀之徒,所以一见田人,为人朴诚,举止端方,心中大悦。这田人也见贲侯屈尊礼贤,虚怀养士,凡有碍于名分,牵嫌负疑之事,别人不能直言,独田人能正颜提醒。至于摇扇谈文,剪烛论古,更是他熟惯的学问,所以贲侯待他与别人不同,爱如骨肉,敬若师保。相与日久,越发处得情投意合,虽一茶一饭,也不能相离了。
  且说忠信府左近,富贵之家,贤达之士,也不止他们两家,素常往来于贲府之豪门贵族,凡知田人的,无不与之相善,因此,不是来探望他的,便是来邀请他的,终日不绝。田人一身迎送,那里应酬得过来。更兼笔欠纸债繁如毛发,不是这一个求画这个,便是那一个请写那个,索画请书者相继而来。倘或疏忽了一件,便生出许多责怪来。说甚么,我们一般相交的,如何分金砖玉瓦,厚此薄彼,云云。
  田人弃了秀才不欲进取,原是为“清闲”二字,如今不但不得清闲,反招了许多繁忙。自以为老大屈辱,一日忽然大怒,泼了颜料,砸了器具,焚了笔,碎了砚。他契交问:“这本与应考全不相干的,你既弃了进士前程,正该以书画等事解闷,如何又这般毁了呢?”田人说道:“重书画原是世俗沽名之计。权贵之书画,纵使平平,能为世人视重罢了,若似我等山野之人,虽身为墨客,纵使十分好了,也只被看作一分,不惟不能赖为生计,便是枉费了笔墨送给人,反成为世人讥讽之笑柄。所以不如一发不做此事为上。”
  不料招请田人的那些人家,原怕他多心为书画劳动了他,所以请一次不去也就罢了。如今听说他竟已止了书画,倒全没了碍难,或亲身来央求,被逼不过只得去的,或自己不来,差人回过贲侯,戏耍一般的捉去的,直急得田人无计可施,忽然想出个避秦之计来了。也是因他素性但悦山谷林泉,不喜都市繁华,常怀耕云钓月之心,所以暗地里寻了凌河南岸距贲府四五十里远近的一个去处,筑起几间茅舍,买了几亩山田,以为终身之计。
  初时不令一人得知,临行方回明了贲侯。贲侯乍闻,心中甚是不乐,后来知其不可挽留,无计奈何,只得择了吉日,邀会亲友,设宴饯进田人。又商议,大家凑份,资助田人。当下,田人举杯相嘱,慢慢向众人道:“在下此番迁徙,不可以寻常移居相比,盖此一去,终此一生,闲游田野,不复返此尘世矣。在喧闹去处,若有遇我司春者,当可啐我面也。”众人听了此话,都不悦起来,说道:“司公此一举,实是无趣了。古语云‘小乱避自乡,大乱避自城’,纵然驱兵马动干戈之秋,村庄百姓尚避聚大去处呢,如今圣人在位,百姓安堵,无烽火之惊,无夜吠之犬,却如何忽然兴此村野之雅爱,又言语决绝如此?”
  田人笑道:“正是趁此太平无事之秋,方欲迁居村野。设或犬吠月影,烽烟报警之时,欲为绿野田翁,岂可得乎?古人有云:‘争名于朝,争利于市。’我不争名,又不争利,志在一身之温饱而已。甘美无如躬耕之粟,温暖无如自绩之布。况且,我索性不喜喧闹,但愿高卧安居,倘我仍居此地,虽可杜门辞客,仰卧安椅,然喧笑之声,搅我深梦,高卧不可得矣。往来函仪,蔽我清兴,安居不可得矣。希夷老祖之睡隐,谷子先生之坐眠,皆由其不居喧闹之地使然也。倘居闹市,必有人来搅扰,虽坐亦不过几时,虽眠亦不过兼刻,岂得携仙遨游于枕上,信步壁间之画中哉?”众人听了又道:“你果真不愿住在城内,如何不寻个离此不远半野半城的僻静去处呢?如此你既好避喧闹,我们也好寻你去。若搬到那远处,我们这几人,因有家务之累,何得时闻尊教呢?”田人道:“入山惟恐不深,我既欲遁离尘寰,岂有居人耳目之地之理?半野半城之繁务,反比城里为多,这事断断使不得。”众人无奈,也无扳辕卧辙之理,只得相揖告别。
  次日,田人便携了妻儿,辞出贲府,入山去了。从此正合了田人闲云野鹤之心,自由安闲度日,胜似得道仙人了。朝缚数木而筑一楼,夕设一石而架小桥,相地栽花,因时种树,过了数十日。一日清晨起来,点视了自家院落毕,饭后登山,席地而坐,因述诸事之便易,吟成二首,回来写了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