、池潭、舟桥、亭堂、楼阁无不齐备,乃是贲侯新近修造完竣,以备老太太解闷之用。璞玉入得门来,但见:
  山展青黛,水滂碧流。密柳垂黄鹂之影,群花掩雕栏之色。曲径萦绕,不止三三,长檐弯转,更出九九。高楼耸空,上出云霄。疏帘笼燕,复听鹦歌。青松荫下,棋有声而琴韵清绝,红花丛前,茶味香而游意连绵。漫步小园,虽无芳原之盛,自足孤丘,不下金谷之美。
  原来趁此明媚春光,内院姊妹皆聚于此,赛花斗草作耍。璞玉亦和他们玩了一会子,逶迤走过石桥,至来山轩时,但见桃杏盛开,红白相映,绚烂争辉,煞是好看。又见和风微动,水面落花顺流而下。遂缘水追踪,信步走到湖水浅处来了。因湖水冰冻初解,波平如镜,清澈见底,将璞玉的影子照得如在镜中。璞玉遂止步,倒背着手,低头看水,想今日众姊妹皆在,只不见了圣如,心中悒悒不乐,便信口低吟道:
  桃花村中访美酒,靛花枝头送新歌,
  但责杨柳殊好事,妄泄春色又如何?
  反复吟咏着,目不转睛的看那湖水,只见那湖水北岸的绿波堂全影倒映水中,房中一位娇嫩美人凭栏而坐,手拈一枝碧桃花,在璞玉身后点头微笑。再细看时:头上斜插白玉簪,乌云如漆,容颜若花,不啻出水芙蓉。璞玉看得呆了,不觉眼花缭乱起来,暗忖:“莫非水晶宫的龙女出来了不成?”一头思想,一头又吟:“但责杨柳殊好事,妄泄春色又如何?”忽然背后那一个人噗哧笑了一声,问道:“杨柳泄了春色又如何了?”璞玉不觉大吃一惊,忙回头看时,原来是琴默一个人坐在那里。璞玉遂大笑起来,忙转身登阶入绿波堂来,见正对琴默设着绣墩,遂施礼坐下。
  原来那绿波堂小小三间房,不曾间开,前面通敞着,三面壁上贴了名人字画。璞玉笑问:“姐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?”琴默笑道:“我这个无伴的人,自在这里迎荷风闻莺声呢!”璞玉道:“姐姐如何说你是无伴之人,此言安出?”琴默笑道:“岂非无伴而何?人家都有个争论诗谜或风雨相送的人呢。”璞玉听他奚落自己,便大笑道:“可真呢,炉梅姐姐那是甚么性子?有时见了我亲热过于手足,有时忽然使起性子来,又待我狠如寇仇,这是甚么性子,这可不就叫二性子?”琴默笑道:“愚人!我只当你是个聪明超群的人呢,原来是个皮囊中的顽石,你既不懂,我就说给你吧,好叫你这个顽石点头。”璞玉笑道:“姐姐果然说得入情入理,慢说是点头,还要跪下磕头呢。”琴默道:“这并非二性子,凡天地之间,物各有其性,既有其性,莫不形于情。情者性之所自发也,然情之所发则不一,譬如:春风、夏云、秋月、冬雪乃天地之情也。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乃人之情也。天地之情生生而不灭,人之情缠绵而难名。天下之男女,有自谓多情,而堕无穷之情网过累者有之,观古传中,因两意相投守节而殉情者亦尽有之。我见家父所断案中,弃其己之有情者,而别投有情之人者亦有之。此乃天地之间,最无情之人,不可以情而论。至于我辈之与汝,虽在五伦之外,亦属骨肉之亲,故不可谓无情也。凡汝之举止行坐,无一不合其心,除汝之外,亦无情意相投之人,故彼之亲昵爱敬与汝者乃真心也。然又自思不得与汝常聚一处,故又恐为情索缠缚而殒命,盖因其父母所生唯彼一人,设或以一己之私情,而违父母之重恩,则其过自不小也,犹何可言情哉?故彼之亲昵与汝者固爱汝也,视之如寇仇者亦爱汝故也。惟恐为情索所缚,故亲而常如仇,昵而忽为仇耳。此诚爱汝之苦心也,我向料汝必知其心,汝却不知情为何物,真可叹也。”
  这一席话说的璞玉如梦初觉,如醉方醒,深服琴默之智,自此以琴默为世外知心者,再不敢轻看了。
  二人正说得投机,形影双双映在那绿水中,把璞玉穿的大红宁绸衣,深蓝洋绉坎肩儿,越照得光华鲜艳,如在水晶世界。琴默看了半晌笑道:“古人诗中说的‘映门淮水绿,留骑主人心’,想必是说这般情景了。”正说着,忽一人影在水中一晃,及至细看时,只见自水之南岸山石背后,先有一对斑斓大黄蝴蝶,忽上忽下翩翩飞过来,后有熙清头戴大纱笠儿,身穿一件松绿闪缎衣,手里拿着一枝柳条儿,赶着那蝴蝶跑了出来。后跟着鹦哥,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,也赶出来笑道:“姑娘你瞧,炉姑娘站在那房子旁边的芭蕉树下做甚么呢!”说时,又见水中一个人影晃动。
  璞玉忙细看时,只见一人,蝉鬓叠云,背垂长发,身穿月白绫衣,外罩石青褂儿,从芭蕉树后走了出来,背着脸去了。璞玉忙绕过栏杆来看时,原来是炉梅,素袖拂风,攦手洋洋,冉冉走入山坡那边去了。
  原来炉梅早已来此,自璞玉入绿波堂和琴默说话,便听他们说甚么。后来因在毒日下站不住,才挪到芭蕉树下,所以先在水中晃的也是他的影子。当时熙清等来到水边笑道:“我们那里没寻到?原来你们藏在这里坐着,跟哥哥的两个小厮,混碰着还只顾寻你呢。”琴默笑道:“我叫我们瑞虹取钓鱼钩儿去了,没遇着你们?”鹦哥笑道:“他本取了钩儿回来了,遇着翠玉姐姐戏耍着扯断了线,他又接线去了。”熙清道:“这会子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