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圣如笑道:“我们玩甚么?多半都不会纸牌。”璞玉道:“我们就玩骨牌如何?”琴默道:“玩了,又赢谁呢?坐着说话儿不好?”圣如笑道:“倒不是为了输赢,还是玩玩热闹。”熙清遂起身开了炕琴抽屉,搬出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,倒出象牙牌来。有梨香、凤梅等放下了大八仙桌子,琴默依旧坐了原位,北面圣如,南面璞玉,炕沿上炉梅向里坐了。熙清因为小,不玩牌,只与小丫头们在一旁赶围棋。圣如打开红毡子问道:“咱们怎么玩?”璞玉道:“还是‘天九’好。”琴默道:“‘清天九’?还是‘浑天九’?”炉梅道:“我不爱‘天九’,忒笨了,倒是‘七开’有趣,又简便,又有变化。”圣如道:“就玩‘七开’吧。”递掷骰定庄玩起来。
  当时,璞玉见坐中皆是情投意合之人,况且珠玑绕身,锦缎灼目,真是良辰、美景,赏心、乐事四美俱全了,璞玉不禁喜形于色,举止间不觉得意忘形起来。不过数巡,璞玉便满了一回,因是一分长三、大四、三四,红绿鲜艳,煞是好看,遂将全牌摊开,向三人笑道:“美矣哉,红桃绿柳也。”琴默看他兴头起来,料着璞玉将满,便破着牌吃起来了。炉梅也因近日心中不快,有意故遏璞玉之路,璞玉一会儿向琴默稽首进礼道:“姐姐请赏。”一会儿又向炉梅屈膝央告道:“姐姐请赏。”二人微笑着只当不知。一时圣如又满了一分,炉梅戏耍着查了查牌,笑道:“我倒以为姐姐吃了自己打出去的牌满了的呢。”圣如微微冷笑指着璞玉手里余下的两个“么五”一个“大四”道:“这也是有名色的,你知道吗?”璞玉道:“没成的牌,还有甚么名呢?”圣如道:“愚人,你知道甚么,惟其不成,始名之谓‘双蝶戏杏花’呢。”
  璞玉瞧了一服,琴默、炉梅二人便大笑起来。琴默若无所闻,也不理论,炉梅忽然涨红了脸,摆出圣如满牌中的一分两个“大四”一个“三四”道:“琴姐姐,这可是叫做‘绎霄孤雁失群飞’的吗?”圣如明知他说自己,也只得笑道:“好豁亮的名儿。”说毕,洗了牌又玩。
  当时,日已亭午,须臾已是吃饭时候了。圣如自讨“孤雁失群飞”这话,单说自己无友无伴,孤寂如鹜,越想越不受用起来。正欲推故收局,恰好炉梅又满了一分,牌中有两个“大四”一个“三五”,璞玉问圣如道:“这个又叫甚么名色?”圣如便冷笑道:“这就叫做‘群鸦聒丹凤’。”琴默笑道:“不,不,其实叫‘寒雀攀梅花’。”姊妹们正自心生嫌隙,神色不正起来,德清从那边屋里收了场走出来笑道:“你们这起赌徒们,还没有收局呢?”说的众人都犬笑起来,遂收了场,大家一同吃饭。
  璞玉先吃毕,出来坐在卷屏下,次后姑娘们亦吃完出来,也有坐在栏下吃茶的,也有倚楹而立抽烟的。只见夕阳斜照,风平尘静,天光日华,满院草木通显春色。媳妇们撇下东屋的饭桌来,抬到卷屏下放了,叫老太太、太太、姑娘们的丫环吃饭。炉梅手里拿着烟袋,走到东边桌子上来,秀凤站起来笑道:“姑娘让我是安稳一点吃饭也罢了,又来这里做甚么?”炉梅原与这些丫头们玩耍惯了的,因笑道:“你看,秀凤这丫头越来越坏了,我为你吃喝的好来看你们,倒不好了不成?还不快献上尖儿来呢?”绵长忙捧过一碟儿苓粉糕来笑道:“这是给老太太作的软糕,姑娘尝尝吧。”炉梅就绵长的箸上咬了半块糕,笑道:“你们坐下吃吧,我已经抽了你们头儿,要走了。”福寿笑道:“好没脸的姑娘,吃了我们的东西就走。”炉梅道:“你少和我闹,不久就作我的兄弟媳妇了。昨儿老太太和姑太太说了,璞玉结亲前,要把你放在屋里头呢,你没听着。”福寿紫涨着脸道:“呸!这也是姑娘人说的话?我不把这个酱涂在姑娘脸上,就不是丫头。”说着赶来,炉梅笑道:“好兄弟媳妇饶了我这一遭儿吧。”此时画眉斟上茶来,见身边坐着玉清,使腿悄悄推了他一下,玉清遂笑道:“福姑娘果真作了姨奶奶,画眉看着还能让过你了?你们看,白说闲话他就红了脸了。”那时画眉早把茶给了炉梅,遂转身就从桌上拿起一块鸡油卷子,去涂玉清脸,笑着骂道:“我把你这烂了舌头的狐狸,不白放你就是了。”玉清亦笑着一闪,元宵从画眉身后耍着一推,画眉撑不住身子,向前一纵便涂在炉梅脸上了。炉梅正和玉清玩笑,不曾提防,吃了一惊叫起来,众人皆忍不住大笑起来了。炉梅亦笑骂道:“迷了眼的蠢奴才,怎么混涂起来。”画眉忙取绢子来擦了,翠玉又倒水来洗脸。秀凤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这才是现世现报呢!”
  老太太在屋里听了一选连声的问道:“你们看了甚么这般笑,告诉我们,让我们也笑笑。”福寿忙笑着大声回道:“炉姑娘来抢鸡油卷子吃,画眉生了气,涂了他姑娘一脸油,因此他们主仆二人争食打架呢。”说毕,内外一齐大笑起来。
  老太太、太太们也走了出来,老太太拉着炉梅的手向众人笑道:“我这孩子比那个丫头都好,又聪明又伶利,性情儿也好,也不外道,这样才合我的心呢。女孩儿家,从小就拿起小姐款儿来做甚么,他以后可是要和我一样的呢。”
  一边说着话,走出海棠院来,众人各自散去。贲夫人送老太太到介寿堂方转身回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