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也;乐然后笑,人不厌其笑也;义然后取,人不厌其取也。'子曰:'岂其然乎!岂其然乎!'"夫公叔文子实时言、时笑、义取,人传说称之;言其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也,俗言竟增之也。

  书言:秦缪公伐郑,过晋不假途,晋襄公率羌戎要击于崤塞之下,匹马只轮无反者,时秦遣三大夫孟明视、西乞X、白乙丙皆得复还。夫三大夫复还,车马必有归者;文言匹马只轮无反者,增其实也。

  书称齐之孟尝,魏之信陵,赵之平原,楚之春申君,待士下客,招会四方,各三千人。欲言下士之至,趋之者众也。夫言士多,可也;言其三千,增之也。四君虽好士,士至虽众,不过各千余人。书则言三千矣。夫言众必言千数,言少则言无一。世俗之情,言事之失也。

  传记言:高子羔之丧亲,泣血三年,未尝见齿。君子以为难,难为故也。夫不以为非实而以为难,君子之言误矣。高子泣血,殆必有之。何则?荆和献宝于楚,楚刖其足,痛宝不进,己情不达,泣涕,涕尽因续以血。今高子痛亲哀极,涕竭血随而出,实也。而云三年未尝见齿,是增之也。

  言未尝见齿,欲言其不言、不笑也。孝子丧亲不笑,可也,安得不言?言安得不见齿?孔子曰:"言不文。"或时不言,传则言其不见齿;或时传则言其不见齿三年矣。高宗谅阴,三年不言。

  尊为天子,不言,而其文言不言,犹疑于增,况高子位贱,而曰未尝见齿,是必增益之也。

  儒书言:禽息荐百里奚,缪公未听,禽息出,当门仆头碎首而死。缪公痛之,乃用百里奚。此言贤者荐善,不爱其死,仆头碎首而死,以达其友也。世士相激,文书传称之,莫谓不然。

  夫仆头以荐善,古今有之。禽息仆头,盖其实也;言碎首而死,是增之也。

  夫人之扣头,痛者血流,虽忿恨惶恐,无碎首者。非首不可碎,人力不能自碎也。执刃刎颈,树锋刺胸,锋刃之助,故手足得成势也。言禽息举椎自击首碎,不足怪也;仆头碎首,力不能自将也。有扣头而死者,未有使头破首碎者也。此时或扣头荐百里奚,世空言其死;若或扣头而死,世空言其首碎也。

  儒书言:荆轲为燕太子刺秦王,操匕首之剑,刺之不得,秦王拔剑击之。轲以匕首秦王不中,中铜柱,入尺。欲言匕首之利,荆轲势盛,投锐利之刃,陷坚强之柱,称荆轲之勇,故增益其事也。夫言入铜柱,实也;言其入尺,增之也。

  夫铜虽不若匕首坚刚,入之不过数寸,殆不能入尺。以入尺言之,设中秦王,匕首洞过乎?车张十石之弩,射垣木之表,尚不能入尺。以荆轲之手力,投轻小之匕首,身被龙渊之剑刃,入坚刚之铜柱,是荆轲之力劲于十石之弩,铜柱之坚不若木表之刚也。世称荆轲之勇,不言其多力。多力之人,莫若孟贲。使孟贲铜柱,能(渊)〔洞〕出一尺乎?此亦或时匕首利若干将、莫邪,所刺无前,所击无下,故有入尺之效。夫称干将、莫邪,亦过其实。刺击无前下,亦入铜柱尺之类也。

  儒书言:董仲舒读《春秋》,专精一思,志不在他,三年不窥园菜。

  夫言不窥园菜,实也;言三年,增之也。

  仲舒虽精,亦时解休,解休之间,犹宜游于门庭之侧;则能至门庭,何嫌不窥园菜?闻用精者察物不见,存道以亡身;不闻不至门庭,坐思三年,不及窥园也。《尚书毋佚》曰"君子所其毋逸,先知稼穑之艰难,乃佚"者也。人之筋骨非木非石,不能不解。故张而不弛,文王不为;弛而不张,文王不行;一弛一张,文王以为常。圣人材优,尚有弛张之时。仲舒材力劣于圣,安能用精三年不休?

  儒书言:夏之方盛也,远方图物,贡金九牧,铸鼎象物而为之备,故入山泽不逢恶物,用辟神奸,故能叶于上下,以承天休。

  夫金之性,物也,用远方贡之为美,铸以为鼎,用象百物之奇,安能入山泽不逢恶物,辟除神奸乎?周时天下太平,越裳献白雉,倭人贡鬯草。食白雉,服鬯草,不能除凶;金鼎之器,安能辟奸?且九鼎之来,德盛之瑞也。

  服瑞应之物,不能致福。男子服玉,女子服珠。珠玉于人,无能辟除。宝奇之物,使为兰服,作牙身,或言有益者,九鼎之语也。夫九鼎无能辟除,传言能辟神奸,是则书增其文也。

  世俗传言:周鼎不爨自沸;不投物,物自出。此则世俗增其言也,儒书增其文也,是使九鼎以无怪空为神也。

  且夫谓周之鼎神者,何用审之?周鼎之金,远方所贡,禹得铸以为鼎也。其为鼎也,有百物之象。如为远方贡之为神乎,远方之物安能神?如以为禹铸之为神乎,禹圣不能神,圣人身不能神,铸器安能神?如以金之物为神乎,则夫金者石之类也,石不能神,金安能神?以有百物之象为神乎,夫百物之象犹雷樽也,雷樽刻画云雷之形,云雷在天,神于百物,云雷之象不能神,百物之象安能神也?

  传言:秦灭周,周之九鼎入于秦。

  案本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