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到一十六岁,由亲友为媒,娶了霍氏小姐为妻。霍氏小姐是九天仙女下界,才貌无比——
面如桃花初开放,口似樱桃一点红。
双眉弯弯初三月,眸若秋波善传神。
开口先带三分笑,能言善辩又聪明。
  可是他们成婚不久——
父母先后归天去,丢下他夫妻两个人。
夫妻二人年纪轻,不会当家过光阴。
霍氏只知做针线,功茂在书房习五经。
  众位,开药店是一个暗行生意,很能赚钱,所谓神仙不识末药。进货是用簸箕畚畚,卖出是用戥子戥戥,用车推船装的药材不值钱,抓在手掌心里一点点的东西值大钱。他们小夫妻二人,一个绣花,一个攻书,从不上店堂问事。店堂里的货物进出,全由师傅、伙计们作主。这些管账、师傅、伙计见有财可取,便串通一气,把贵重药材卖了饱入私囊,不值钱的草药充塞货架,看看货物不少,实则值钱的药材不多。药材品种不多,照方配不齐全,以致门前生意清淡。不到一年时间,药店关门停业,师傅、伙计也自行散伙。
药店关门第一春,变卖残药度朝昏。
店堂关闭第二年,夫妇出门讨赊欠。
三年还未到冬天,锅下无草上无粮。
  那天,日上三竿,霍氏还没去厨房烧早饭,卢功茂就问了:“贤妻,现在时光不早,肚里饥肠辘辘,厨房里怎锅不动瓢不响的?”“相公,锅不动瓢不响么,是因为屋上的梁在响,座下的凳在响哩!”“贤妻,此话怎讲?”“相公,这话你总不懂,梁响断梁(粮),凳响断凳(顿),我们家已盖锅断顿没烧没吃的了。相公哎——
坛子里炊米无半升,灶前烧草没一根。
锅瓢碗盏都不动,釜冠盖得紧腾腾。”
  卢功茂一听,毛骨皆惊:
“贤妻哎,我家三载之前富得很,今朝怎穷到这功程?”
  卢功茂长叹一声:“贤妻,这一寸三分口,喉咙万丈深,家无营生做,吃断斗量金。常此下去,我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?”霍氏说:“相公,你晓得坐吃山空么,我们就该想办法找营生做哇!”“贤妻,我们开店没本钱,种田少力气,做什么营生呢?”“相公,我家后院里空地多哩,用锄头倒伐倒伐,拿瓦砾拾拾刷刷,做成子,划成垄子,种上葱韭大蒜、黄瓜茄子,我们就靠种菜谋生。俗话说,种菜比种粮好。种粮,忙上一年只收两熟;种菜是什么季节种什么菜,一年四季总有卖。”
  这下,小夫妻二人,起早更,坐黄昏,天光未亮又起身。在后院的空地里翻土播种,浇水捉虫,忙了种菜。哎,抛荒多年的土地里,水肥土松,长出的菜郁郁葱葱,又大又嫩。
韭菜叶子像菖蒲,大蒜头子像葫芦。
一根黄瓜重二斤,倒挂茄子像油瓶。
  霍氏说:“相公,园里韭菜嫩夭夭,好割起来上街去卖了。”卢功茂把韭菜割起来,横七竖八,乱头蓬松对菜篮里一捧,两手捧住扁担,摇摇晃晃,挑上街去。
  这个店家公子初次出门抛头露面卖菜,觉得是丢人现丑,不好意思抬头见人。于是把菜担对行人稀少的巷口一顿,人对菜篮旁一站,既不喊卖菜,也不招呼人买菜。就这样,从早站到中,无人问一声;从中站到晚,无人买一根。卢功茂想想倒恨起来了——
“人说世上三样苦,打铁撑船磨豆腐。
我说世上有四样苦,种菜还不如磨豆腐。”
  卢功茂正在叹苦,有一个算命先生,一手拎一个“报君子”,一手操一根“明杖”,头一昂,眼一闭,“笃、笃、笃”用明杖敲地向前探路。瞎子不曾摸得准,两脚绊了卢功茂菜担的绳索,“啪秃”一声,连人带棒对菜篮上一伏,菜篮翻身,韭菜翻落满地。卢功茂说:“喂,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,绊翻了我的韭菜,叫我怎么好卖?”瞎子从地上爬起来说:“对不起,我是没双眼睛的苦。”这时,卢功茂才发现他是个瞎子,就说:“瞎先生,你苦还没我苦。我们夫妻两个种点菜,挑来街上卖,从早站到现在,还不曾卖掉一根菜,家里还等我卖了菜买米回去下锅哩!”瞎子说:“罪过,罪过,怪我,怪我,卖二斤给我。”正在瞎子买菜的时候,旁边来了一个近视眼的人。他见有人卖菜,也弯下腰去抓把韭菜放眼下看看,横相竖相,开口就念:“这哪是韭菜?韭菜叶子没这么阔,这不是菖蒲草就是绿花葱——
你不要晴天白日糊弄人,骗人钱财没好收成。”
  挨这近视眼用句浪吊子话一冲,生意不曾做得成功。卢功茂——
挑起担子站起身,气气闷闷转家门。
  跑呀跑,经过一家烧饼店门口。烧饼店老板问:“小伙子,韭菜不曾卖得掉,可与我换爆灰?”卢功茂放下菜担,顺便歇歇力,说:“老板哎,人霉么也不曾霉到这样子,用韭菜换你的烂爆灰!”店老板哈哈一笑:“你这冒失鬼,哪世里种过韭菜的。你晓得我这是什么灰?是砻糠灰,是培育韭菜最好的东西,人家要换还换不到哩。”卢功茂经他这么一说,觉得很有道理,就恨气说:“一个钱卖掉老子——一世不叫了。”
  卢功茂一担韭菜换了一担爆灰,轻飘飘,往家挑。谁知老天不公,又刮大风,一路上灰尘缭绕——
路上行人睁不开眼,轻灰袅袅上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