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万岁自万岁,总统自总统,为甚么做了万岁,又做总统呢?”却是奇怪。老袁道:“你晓得什么?你传何人的命令,敢来请我?”安静生道:“皇后娘娘及妃子等,统请皇上入内,有事相禀。”老袁乃随她进去。一入内室,但见一后十四妃,均聚集一堂,黑压压的立着。洪姨先抢前一步,运着娇喉,向老袁道:“陛下为什么要取消帝制?须知妾等朝盼夕望,刚刚有些望着了,哪知陛下反半途拆桥哩。”说着那泪珠儿已淌了下来。老袁瞧着,不由的心中一酸,好象万把钢刃,穿入心房,一时说不出苦楚。周姨又上前道:“取消帝制的命令,已宣布么?”老袁方逼出一语道:“已交到印铸局去了。”洪姨带哭带呼道:“安女官长,你快传出去,叫侍卫去收回成命。”安静生口虽应诺,却亦不敢径行。于夫人亦启口道:“前日我曾说过,皇帝是不容易做的,你等都想做什么妃嫔,反说我是黄脸婆,不中抬举,今日我这黄脸婆,已被你等抬举得够了,这个叫我国母,那个叫我皇娘,忽地儿又要取消这等名目,我的黄脸儿,却没处藏躲呢。”看官,听到此语,几疑于夫人何故变志,也想做皇后娘娘?原来徐东海夫人,及孙宝琦夫人,曾寄寓京师,与于夫人尝相往来,当是年阴历元旦,入宫贺年,居然行叩安礼,于氏亦觉得光荣无比,渐渐的热中起来,今又闻要取消帝制,自然忿懑异常,所以有此夹七夹八的话儿。富贵迷人,煞是厉害。洪姨听了,益觉胆大,催安静生去取回命令。安静生尚呆呆站着,老袁也拿不定主意,便嘱安静生道:“你叫侍卫去取,只说是篇中文字,尚有误处,须再加改正,方好排印哩。”安静生才奉命去了。不一时已将原稿取到,呈与老袁,老袁藏在袋中,默默坐着。各姬妾等破涕为笑,又在老袁前说长论短,老袁也无心听及,只管对人发怔。转瞬间已是天晚,姬妾等陪他夜膳,他也食不甘味,胡乱的吃了一顿。
  食毕,又去过那老瘾,才吸数口,忽由安静生传入道:“外面有徐世昌求见。”老袁忙即出来,见了世昌,但闻他开口道:“世昌特来辞行,翌晨要仍往天津去了。”突如其来。老袁道:“你既承认帮忙,为何又要他去?”世昌道:“总统好变卦,难道不准世昌变卦么?”老袁知他语中有因,便道:“我明日准发取消帝制令,老友不必多疑。”世昌道:“闻得山东、浙江、湖南等省,统有独立消息,若要仍行帝制,恐不到两日,都发生变端了。”老袁愈加着急,忙从袋中掏出稿纸,交与左右,令印铸局连夜排印,一面语世昌道:“这国务卿一职,仍请老友复任。”世昌道:“陆子欣也没甚误事,否则改用段芝泉。”老袁不待说完,便道:“我意已定,请你勿辞,芝泉呢,任他作参谋总长便了。”世昌起座道:“且至明日再议。”老袁点首,世昌复去。
  老袁退入内室,各姬妾复来问讯,老袁凄然道:“我到手的帝位,不料竟成泡影,我是德薄能鲜,无容多说了,你等也福命不齐,做了几十日的皇帝家眷,殊不值得。但我虽然不得为帝,总还好做大总统,倘或天缘辐辏,将来仍好恢复帝制,可惜我年老了,恐此生不能如愿了。”自知将死。言毕,竟泪下数行。各姬妾等见他状态颓丧,语言凄楚,无不掩面涕泣,就是能言舌辩的洪、周两姨,至此也不便再劝,空落得泪珠满面,变成了带雨梨花。一场空欢喜,却是难受。大家哭了一场,陆续的溜入房中,各自归寝。老袁也随择一室,做总统梦去了。
  次日为三月二十二日,颁示取消帝制命令,并废止洪宪年号,仍称中华民国五年,收回洪宪公债,改为五年公债,谕禁各省官吏,不得再称皇帝圣上,自称臣仆奴才,一面解国务卿陆徵祥兼职,仍令徐世昌复任,且就政事堂中,再开联席会议。徐、段等均来列席,筹议了小半日,始决定善后办法三条:
  (一)电知驻外各公使,将帝制撤销事件,转告各国政府;驻京外使,由外交部次长曹汝霖面达。
  (二)责令警厅谕示国民。
  (三)通令各省大吏,销毁推戴书及代表名册,并征求其最后意见,限二十四小时答复。
  三条件外,又召集代行立法院,开临时会,即以次日为会期。这代行立法院中的参政员,本有三派,一为帝制派,二为非帝制派,三为中立派。自帝制派得势,第二派多挂冠辞去,院中人数,已去了三分之一。至帝制撤销,第一派又无颜出席,所以二十三日开会,不过寥寥数人,未能如额,仍然散去。延至二十五日,再行召集,帝制派大半不到,惟非帝制派,却有好几人到会,勉强凑成个半数。徐世昌代表老袁,出席演述,略言:“时局危急,务请各参政为国宣劳,筹议善后。”说至此,忽惹起一片喧嚷声,不是骂洪宪功臣,就是说共和蟊贼,大家瞎闹一场,经院长溥伦及梁士诒、王印川、陈汉第、江瀚、汪有龄、施愚、胡钧等,竭力维持,才算静了小半日,议了三案:(一)是咨请政府撤销国民代表大会公决的君主立宪案;(二)是取消参政院为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名义案;(三)是咨请政府恢复帝制中修改的民国法令案。三案议定,天已日昃,徐世昌出了院门,回报老袁,并请退还推戴书。老袁乃令朱启钤照行,将推戴书缴还代行立法院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