庞某,宠某一想,这个倒是难题目了。秀才的发科发甲,俗语说的是“一命、二运、三风水、四积阴功、五读书”,尽有那文名藉藉的,考到穷经皓首,依然赍志而终。反不如乳臭小儿,才学得几句墨腔,居然联翩直上。什么取青紫如拾芥,什么果然夺得锦标归,都是过后的得意话。究竟这样是靠得住,若说去通关节,这是很骨险的。本朝科场的巨案,十分严厉,何苦去金钟偷酒呢?况且这里还要讲命运。记得有个人本是优贡,这年主试同他旧友,送他关节,他道可操左券。
  归家告诉夫人,夫人告诉乃弟,乃弟再告夫人,夫人再告乃弟。
  主试的看到一样三卷,中了两卷正榜,一卷副榜,这优贡仍旧是副榜。后来官也做到司道,毕竟巴不得举人。你看难也不难?
  若说去请捉刀,办传递呢,办联号呢,内枪外枪,须得花费五六百元。中式的什之一,不中式的什之九,一样要三场出入,九日辛苦,尤其不合算。还有外面递进来的文稿,被他人中途截去,抄了中式,不是更额外怄气吗?右思右想,毫无主意。
  若是听其自然,花扑扑的心上人,随人夺去,如何舍得?一面固然回籍赴试,一面竭力运动,果然开出一条路来。因为直隶全省闹荒,总督在各处募赈。上海的几个筹赈绅商,强半是庞某的同乡,替他向总督关说,叫庞某输银二万两,特旨赏个举人,并在附片内声明,庞某本是廪生,廪生与举人,只差一阶。 况且本科庞某试卷,朱墨皆符,由同考试官呈荐,是庞某学问可造,特赏举人,尚无不合,俟明岁同新科中式的一体复试。
  这奏片若在乾嘉时代,不特庞某得不着好处,并总督都要受申饬。光绪朝这班枢臣,金钱为重,科名为轻,马马虎虎,准了下来。庞是一般拜老师,认同年,竖旗杆,悬扁额。在浙江一百零四名中,额外添了一名。次年入都复试,捐了四品衔分部郎中,蓝顶耕珠。庞少变了庞大人了。翠湘知道他割这重价,购这虚荣,想他真正痴绝。庞某再还妆阁,趾高气扬。翠湘微笑道 :“从前汉朝有一故事,说与你听:崔烈既拜司徒,问其侄道 :‘外间议论如何?’侄对以‘人言有点铜臭’。你的举人,恐怕不免此味 。”庞某虽觉赧然,仍嘱前人向翠湘重申夙约,偏值邹中书春宫不第,毷氉无聊。
  翠湘深虑年矢蹉跎,依然落花无主,委委曲曲嫁了庞某。
  可见无贝之才,终究敌不过有贝之财呢!庞某带了翠湘,从苏州移到杭州,在忠孝巷里构了一所大厦,风廊月榭,楼阁玲珑。
  杭州最好的是西湖,登山挽箯,临水鼓棹,翠湘领略一点清趣。
  邹中书自从翠湘去后,桃花人面,随处增悲。曾有几首诗道:相遇偏从未嫁时,那堪回首说相思!十年一梦今方醒,愧煞扬州杜牧之。
  不须石上证三生,月下花前旧有盟。都说嫦娥爱年少,赚人毕竟是科名。
  罡风吹我太无端,巢换难分凤与鸾。此去竟随沙吒利,空教寂寞泪兰干。
  深入侯门亦自伤,从今陌路愧萧郎。酒痕倘话杭州旧,告我湖山胜故乡。 邹中书离了苏州,便赴内阁报到。这时中书已有津贴,得撰文,考军机,着实兴头得很。这晚照例值宿,内里发下批折来,他却约略检点。有一件四川总督的奏章,说什么妖妇刘巩氏,自称活佛,私收女徒,黩乱淫秽,波及绅撍,奏请彻底查办。谕旨已照所请。邹中书反复审视,迷离惝恍,都无确证,很有一点疑心。原来这四川扬总督,同刘巩氏的父亲巩固,旧是同寅。巩固从广东知府解组,确有数十万家财。刘巩氏丈夫刘秉清,久经病故。巩氏依父住在四川雅州,空闺守节,诵经茹素。不知怎样遇着蛇神,同明季昙阳子相类。这蛇神坐卧相守,形影不离。巩氏便能说点小休咎,邻里亲族,咸来问讯,巩氏偶然酬答,亦有微验。大众称他活佛,也不过一句口头禅。
  况那边巴塘里塘,纯是喇嘛,“活佛”两个字,尤其不算希奇。
  巩氏虽然享此尊号,却仍未出门一步。他有一个甥女姓俞,一个表侄妇姓石,均系孀居。自愿跟着巩氏,习学经咒。怂恿巩氏捐资造庵,将蛇神称为白衣大仙。巩氏做了庵主,俞氏、石氏分任庵事。这庵里比不得家里,焚香点烛,有数十里外奔来的。叩示治病,施舍无算。俞氏的夫家,是浙江知县;石氏的夫家,是湖南参将。家眷却都在原籍。不过弃家入庵,举动总有点越礼。偏这蛇神有了俞氏二女,与巩氏渐次疏远。有时缠奉二女臂上,有时蟠在二女股际,头嗅舌吮,似有知觉。巩氏隐怀妒意,又去招集几个民间妇女,供蛇神娱乐。旁观造言生事,说这蛇神能化白袷少年,夜御诸女。诸女受巩氏魇镇,不能转动,任其淫秽。又说巩氏实系人疴,半男半女,假托蛇神,希图自便。流长蜚短,早吹入雅安县耳里。那知县知道巩家饶裕,想借题敲一笔大宗银子。谁知巩固叫他公事公办,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,分文不肯沾润。
  那知县恼羞成怒,将巩氏的庵夤夜查抄。巩氏的庵一进三 间,供着蛇神。左右均是师徒卧室,布帏藜榻,异样萧条。巩氏带着俞石二氏,褊衫宽履,尽是黄面瞿昙。只有发鬓犹存,也是有如飞蓬,并无一点妆饰。巩氏供年三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