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场大闹,把个庄严的佛场,打得七零八落。看看接驾的日期。一天近似一天,那道场必须重新修建,且不去说他;最为难的,在这短促日期,到什么地方去请名僧来主持讲坛?后来还是那韩绅士想出一个救急的法子来,说:“杭州是文人荟萃之区,深通佛典的读书人,一定不少,我们何妨把他们请来,暂时剃度,分主讲坛。”韩绅士这个主意一出,那一班寒士略通佛典的,都来应募。韩绅士自己也懂些大乘小乘的法门,便一个个当面试过;拣几个文理通顺,聪明有口才的,便给他们剃度了,分住各山寺院。和他们约定,倘能奏对称旨的,便永远做和尚,送他二万两银钱;没有接过驾的,待皇上回銮以后,任听回俗,另送他四千两银钱酬劳。

  内中有一个姓程的,一个姓方的,一个姓余的,一个姓顾的,四个人都是深通佛典,辩才无碍。韩绅士给他们都改了名字,姓程的改名法磬,住持昭庆寺;姓方的改名惠林,住持净慈寺;姓余的改名拾得,住持天竺寺;姓顾的改名宝相,住持灵隐寺。内中要算法磬最是机警,便在昭庆寺前建设大法场,设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,夜间请法磬大师登坛说法。那法场在平地上搭盖百丈彩棚,四面挂满了旗幡宝盖,庄严佛像;做起道场来,铙鼓殷地,梵吹振天,烛光彻宵,火城列矩,香烟缭绕,熏闻数里。善男信女,憧憧往来;“南无”之声,响彻云霄。

  讲坛上更是庄严,彩结楼阁,高矗半天;莲座上端坐着法磬大师,合掌闭目,金光满面。台上灯烛辉煌,香烟氤氲;老僧入定,望去好似金装佛像。台下甬道两旁,站立着五千僧人,整齐肃静;地上铺着尺许厚的花毯,人在上面走着,寂静无哗。那四方来瞻礼的男女,万头拥挤,如海潮生;走进门来,个个都合掌低头,屏息侍立。大门外用金底黄字绣成“奉旨建设道场”六个大字,两边竖起下马牌,上写“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下车”字样。那和尚打坐一日,到夜里说起法来,真是声如洪钟,舌粲莲花,说得个个点头,人人皈依。

  说到第十四日上,圣驾已到。接驾官绅,把各寺住持的名单进呈御览。皇帝见设广大道场,心中第一个欢喜,那皇太后是信佛的,说起当初圣祖在日,如何与佛有缘。这杭州西湖,又是一个佛地,最宜优礼僧人,广阐佛法,那乾隆皇帝便奉着太后,亲临道场。皇帝吩咐在场的都是佛门弟子,一列平等;许人民瞻礼圣颜,不用回避。

  法磬和尚高座讲台,见御驾降临,他也若无其事,自在说法。那皇帝和皇太后带了全城官员,便在坛下恭听。直到讲完了,那法磬才下台来,恭接御驾。皇帝笑问道:“和尚从何处来?”法磬答道:“从来处来。”皇帝这时手中正拿着一柄折扇,猛向法磬头上打了一下;而在两傍侍从的官员,见此大惊失色,意谓天子震怒。看看皇帝脸上,却笑容满面。大家正在诧异的时候,忽听得法磬喉中大喊一声,哄哄的响着,好似打磬子一般,那声音渐长渐远。

  皇帝听了,大笑道:“和尚错了!他磬等不得你磬,你磬乃不应比我磬;什么道理?”法磬大声答道:“磬亦知守法,非法不敢出声。”皇帝说道:“和尚又错了!你声非声,你法亦非法;那没你磬也非磬,有什么敢不敢!又有什么守不守?又为什么要出声?你要出声便声,更何容得你守?”法磬也笑着答道:“和尚没有扇子,所以和尚是磬;和尚是磬,不是磬声,所以和尚是法。如今是和尚错了,扇子来了,磬声若出,和尚圆寂,和尚还是守的法。”皇帝听了,把扇子抛给法磬说道:“朕便把扇子给你。”那法磬接了皇帝的扇子,便连连打着光头,一边打着,一边嘴里便哄哄的响着,轻重快慢,跟着扇子,好似在那般打磬子一般。

  皇帝看了,又忍不住笑起来。向着他道:“和尚自己有了扇子,便不守法,这是和尚的错呢,还是扇子的错?”法磬说道:“不是和尚错,也不是扇子错;是法磬错,是给扇子与法磬的错。”皇帝庄容道:“原是扇子错,却不料累了和尚,还不如撇去扇子的干净。”说着,便伸手去夺法磬手中的扇子,摔在地下。那法磬不慌不忙,拾起扇子来,说道:“罪过!罪过!扇子不错,原来是法磬错了。”皇帝略略思索一回,说道:“罢罢!和尚便留着这柄扇子,传给世人,叫他们不要再错了。”法磬合掌闭目,念着佛号道:“西天自在光明大善觉悟圆满佛;南无聪明智慧无牵无碍佛!”皇帝也合掌答礼道:“什么佛,什么佛,竟是干矢橛!”说着,便转身到各殿随喜去。游毕,走出门来,法磬带领五千僧人男女信徒,恭送御驾。皇帝走出了大门,回过头来,笑着对法磬说道:“破工夫明日早些来。”法磬躬身答道:“和尚是没有吞针的。”皇帝说道:“管他则甚?你破工夫明日早些来。”法磬又把扇子在自己头上打一下,却不作声。皇帝笑问他:“为什么这磬子不响了?”法磬说道:“竟是干矢橛,什么佛,什么佛!”皇帝听了,又不禁大笑。便吩咐法磬坐轿,也跟着到净慈寺去。

  净慈寺住持僧人惠林,早在寺门口接驾。皇帝进寺去,瞻礼佛像以后,便带着两个和尚,上吴山去。站在最高峰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