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帐房天打,有所不基(知),这巡食御史是老生活派我们做的。只为这几天来,棋(厨)房里的饭菜一天不其(是)一天了。他们再要希(势)利也没有,上房的,上房的菜其(是)好的,希(书)房里的菜便走了码子。帐房里的菜益发走了码子。老生活的意思,不论上房,希房、帐房,每天开的饭菜都要一般的,不许有一些参差。”何雨农很感激的说道:“东翁待朋友们都是这般仁至义尽,所以我们充当帐席的应该实事求是,不负东翁的委任。帐房规矩,每逢半月结帐一次,这半月中短少了三千七百八十六文,还没有轧算清楚。东翁的银钱丝毫为重,我们非得轧算清楚不敢吃饭。这便是对于东翁稍尽一些责任。若说帐房中的饭菜,和以前却不相上下。请公子们上覆老太师便是了。”二刁道:“不其(是)这般说,老生活派我做巡食御史,须得每只菜肴尝这一尝。尝了菜还要尝饭。其(如)果菜也好,饭也好,其(自)然没有话说。其果菜也不好,饭也不好,大棋房里的饭希(司)务的饭碗一定不保。”大踱道:“老老生活,差差遣我们来的,这这叫做奉奉旨尝菜。”何雨农听了异常相信,以为两个呆公子都是很忠厚的,忠厚人决不说谎,东翁吩咐他们来巡查饭食,一定确有其事的。谁料二刁在里面大掉抢花,为着骗了一碗饭吃,忠厚人也变做不忠厚了。可见在饭碗压迫之下,容易失掉人格。呆的尚且这般,不呆的。更不必说了。何雨农指着厢房中摆着的一桌饭菜道:“两位公子要去巡察饭食,便在这边。”二刁道;“何天打,两住管理天打,你们都不须招呼,各尽各的责任。你们的责任其(是)要轧清这笔帐,我们的责任其(是)要尝尝这桌莱。你们尽了你们的责任,对得起东家;我们尽了我们的责任,对得起老生活。”何雨农道:“二公子言之有理,我们轧帐要紧,恕不奉陪。”二刁暗想:“谁要你们奉陪?
  你们陪在旁边,便不好大尝而特尝了。”兄弟俩到了厢房里,便不客气,坐着便吃。何雨农和两位助理的帐席,算盘打的“吉列括辣”价响,却把呆公子的饕餮之声都掩过了。好好的一桌饭莱,经了这两位巡食御史巡察以后,只落得菜剩空碗,饭剩空锅,都被他们中饱了。可见得有了什么稽查巡察的名目,便开了一条中饱的门径,便宜了许:多假公济私的人,博得私囊饱满,和大踱,二刁巡食以后的肚皮一般。侍立旁边的华庆见势不妙,待要声张呆公子都向他摇手不迭。他终于不敢声张,由着呆公子大嚼而特嚼。大踱放了放裤带,二刁抹了抹嘴,脸水都不用了。兄弟俩巡食完毕,走出厢房外面的算盘声还没有停止。二刁道:“何天打,这笔帐轧清了没有?”何雨农道,“轧出了一千有余,还有一千数百文没有轧出。”二刁道,“那么你们的责任还投有尽。”何雨农道,“公子们的责任可曾尽么?“二刁道,“我们的责任都尽了,—我们对得起老生活了。何天打,帐房里的银钱希(丝)毫为重,轧不清这笔帐,你们便对不起东家的啊!”何雨农笑道:“二公子金玉之言理当遵依,这一笔帐无论如何总要轧清的。要是轧不清,充当帐友的理该认陪。”二刁道:“那么你们轧你们的帐罢,我要到老生活那边覆命去了。”何雨农道:“二公子,你尝了这饭菜,其味如何?”二刁道:“鸡(滋)味好不好,我不能向你说,要向老生活说的。这其(是)我们的责任。
再会再会,你们不要送,帐房银钱希毫为重,你们尽你们的责任去罢。侧拍隆冬祥。”二刁敲动着口头锣鼓,开步便走。大踱跟在后面,一壁念着:“钻钻啊!吃吃饱了饭,钻钻啊!”二刁回头嘱咐道:“老冲,休被他们听见了,拆穿西洋镜,难为情……”这几句话,呆公子毕竟露出马脚来了。何雨农听了好生疑惑,停止着算盘,赶向厢房中看时,四荤一素却吃得空空如也,比狗舔还得干净。原来假公济私的人,往往枵腹而来,果腹而去。何雨农今天吃尽了亏,真叫做聪明人上了呆子的当。这三位帐房先生自认晦气,各各破着悭囊,到外面去唤—碗大面暂时点饥。他们以为吃了呆公子的亏,谁知呆公子又吃了唐寅的亏,唐寅又吃了秋香的亏。由甲及乙,由乙及丙,吃的是连环亏。秋香把唐寅关闭在柴房里,分明要饿他一顿。谁知唐寅没有饿,饿了大踱、二刁。大踱、二刁没有饿,饿了帐房中三位先生。古谚说的“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”,今谚说的“带累乡怜吃薄粥”,便是这个样子。
  呆公子回到书房,依旧不见华安到来。兄弟俩又疑惑不定,要是华老罚令他们不许吃饭,尽可差遣华安前来通知一声:“快快作文,交了卷便有饭吃。”为什么打这一下闷棍,索性把华安也扣住了,不许他到书房中来承值?看来事有可疑,恐怕华安出了毛病罢。大踱道:“大大叔,再再不到来,一一定呜……哀哉了。”二刁带哭带唱道:“半仙呀,你喜(死)得好苦呀?”唐寅听了不好意思便入书房,悄立了一会子,听得大踱口中说:“妻妻子好合。”二刁口中说:“色希记矣。”料想他们又在伏案作文。便蹑着脚步走进书房,站在一旁不做声。二刁偶然抬头。见了唐寅,怦的一跳,便道,“半仙,你究竟其(是)人其鬼,”
  大跨道:“大大叔,你是人,不不妨障;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