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番是如法泡制,试问你在去年时,和他三笑留情,可有人陪着你走?”唐寅道:“我不陪便是了。但是去年的三笑留情,他是无主名花。今年的三笑留情,他已是有主名花了。去年的留情是真,今年的留情是假。一真一假,你须辨别分明,却不要过于高兴了,自讨没趣。”
  枝山怎知他言中微旨。只道小唐不放心,防着他动手动脚,便道:“你放心便是了,我不过游戏三昧,借此陶情,‘发乎情止乎礼义,’决不会过于高兴的。”唐寅道:“这便是自己便宜,你自去索笑,我不奉陪了。待你索笑完毕,再来看你。”说罢拱手而别。枝山少了一个监视的人,便觉得骨节轻松,不受拘束。他穿着回廊,随意走了几步,忽又停踪,似乎接到了什么警告一般,摸着自己的头颅道:“且慢,莫非有诈。小唐对于财字上面,挥金不吝,确乎是很慷慨的。对于色字上面,满园春色,只许他一人独赏。要是好友们偶尔说几句俏皮话,占他便宜,他便要板起面皮,连说着狗头放屁。今天他由着我向他的心上人索笑,只怕有些不近情理罢。转念一想,我休得多疑。他既许秋香和我在八谐堂上相见,难道不许我和秋香在花园中三笑留情。”他很得意的行了几步,忽又停踪,以乎接到了第二道的警告,搔着太阳穴,喃喃自语道:“且慢,莫非有诈。要是唐寅用了‘真假包公’‘真假孙行者’的手段,和我开一场玩笑,这倒要格外注意的。只怕八谐堂上的秋香是真,花园中的秋香是假,依旧周老二乔妆改扮,把我哄骗一场。那么我在杭州闹了一回笑话,又要在苏州闹第二回笑话了。转念一想,我休得多疑。周老二哄骗我时,趁着我多饮了几杯酒。又在灯光之下,人影迷离。今天是春光明媚,我又不曾饮过酒。老二虽然狡猾,未必再敢尝试。我放胆前行罢。”枝山行行止止,已近太湖石畔,他便站住了。这是指定的初次留情所在,他怎肯错过这好机会,延着颈,翘着脚,只是远远的望着前面,可有这桃红衫葱绿裙的妙人儿行来,和他一笑留情。谁知“修近不修远,便在左近,飘起着一阵香风。赶快回头,他渴望的妙人儿已从假山洞中钻出,向着他轻轻一笑,枝山只听得笑声,却不曾细认笑态。待要摸出单照,妙人儿已似惊鸿一般的过去,单照里面,只照见惊鸿的背影,觉得娇模娇样,和八谐堂上的妙人儿一般体态。待要追上前去,又听得那边有婢女的呼声道:“九娘娘快到旱船里来坐坐。”枝山只得停止了脚步,暗自好笑。这一笑留情,已演过了。妙人儿的一笑,但闻其声,未见其貌,这是一椿缺憾的事。待到二笑留情,快不要仍蹈前辙。这单照待我执在手中罢。
  他想定了主意,穿过假山,踏着落英满地的芳径,待向旱船旁边去索笑,谁知到了那边,旱船两旁的纱窗,都是紧紧的闭着,却不见妙人儿演那银盆泼水的趣剧。但是隐隐听得纱窗里面有妇女谈笑的声音,枝山的听觉最灵,莺啼燕语。秋香的俏声音已在其中。他想纱窗不拓,妙人儿怎会二笑留情。去年唐寅追舟是从唱歌声中引出秋香的,自己不会唱歌,便干咳几声嗽,代了唱歌罢。他想定了主意,便即干咳连声。咳声才定,接着便是屈戌声响,枝山怎敢怠慢,立时擎起了单照。这一回要把秋香的笑容看个清澈。说时迟,那时快,纱窗开处,妙人儿重又漏脸。呵呵,这不但老祝要看个清澈,便是读者诸君也急于看个明白。但是妙人儿第二度漏脸,却是高捧着银盆,他的杏脸桃腮,半被银盆遮住。枝山心中怎不懊恼?好在银盆中的水是要泼去的,待他泼水的时候,娇容逗露,便可在单照中间欣赏他的秀色。那么第二度的索笑,比第一度益发魂销了。谁料枝山所遇的事实,竟和他的理想相反,妙人儿把盆中的水,向枝山迎头浇来。枝山赶紧躲避,已淋得满头满脸。他忙着要擦抹水痕,谁有功夫在单照中饱窥秀色。比及水痕抹去,旱船的窗儿已紧闭了。但是里面的笑声很多。似这般的二笑留情,觉得太没趣味。三笑之中,已经两笑,只剩最后的一笑了。枝山暗暗恼怒,这一回银盆泼水,秋香太不情了,他在去年泼水,沾湿小唐的衣襟,还向着他盈盈一笑。他在今天泼水,泼的我满头满脸,睁眼不开,他又隔着纱窗而笑。秋香秋香,未免太恶作剧了。他喃喃的念着,便到回廊左近去守候。
  他又打定主意。他想,“乌龟扒门槛,全在此一番。”秋香戏我。我也得戏一戏秋香。徘徊一会子,却见桃红衫葱绿裙的妙人儿,又从那边分花擘柳而来,袅袅娜娜的绕着回廊,向着枝山款移莲步。枝山一拱到地道:”九娘,承蒙你玉手银盆,淋得我满头满脸,我在这里谢赏了。”那妙人儿见这情形,扶着栏干,笑的花枝捃展。枝山觉得这笑声有异,忙把单照凑上前去照这一下,不照犹可,一照时,不由的慌了手脚。但听得那妙人喃喃的骂道:“你这胡子太没规矩,读了多年的书,全不知道‘朋友妻,不可欺。’,枝山诺诺连声,不敢置辩。原来那人不是秋香,却是云里观音祝大娘娘。枝山到了外面,扭住了唐寅,要和他讲理。唐寅道:“老祝,你只有自己,没有别人,只有你和我们大娘娘定下计较,把轮香堂改作佛堂,把新娘子藏匿内室,吓得我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。现在小试狡猾,演一出真假秋香,在八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