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欣赏莲钩。这不是编者形容过甚之词,实在缠足时代的金莲魔力有不可—世之概。
  自来有名人物,大抵崇拜金莲。但看杨铁崖,是元末明初的大文学家,用着鞋杯饮酒,流传至今,以为韵事。编者记得二十余年前的金莲魔力,比从前缠足时代已稍衰落了。但是他的余力,尚且可以使当时豪俊拜倒石榴裙下。近代某文豪有《喝火令》两首咏其事云:
  心比珠还慧,颜如玉不雕。砑罗裙下拜双翘,立
  把刚肠傲骨英气一齐消。
  眼借眸波洗,魂随耳堕摇,低鬟一笑过花梢。可
  惜匆忙,可惜性情娇,可惜新诗无福写上紫弯绡。再觅
  仙源路,刘郎鬓欲雕。苍苔隐约印双翘,拜倒下风偷
  嗅香气未全消。
  花底炉烟祝,灯前卦盒摇,茫无头绪问收梢。何
  日重逢?何日许藏娇?何日腮边双泪亲手拭鲛
  绡?
  填这两首词的是前清光绪末年的一位吴中名士。其时提倡天足的呼声,已经一呼百应,三寸金莲的立场已经岌岌动摇。但是一部分小脚的潜势力依旧存在,所以这位名士对于妇女的裙下双钩不胜羡慕之至。第一首的意思:只须拜倒石榴裙下,向着两瓣秋莲诚皇诚恐顿首稽首,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牺牲了。第二首的意思:但愿拜倒下风,偷嗅三寸金莲上透出的一股香气,便是无上荣宠。当时文士努力捧那金莲一至于此,小脚的魔力大不大呢?当时的小脚已在弩末时代,尚且可以颠倒一般斗方名士,何况明朝年间正是纤纤莲钩的极盛时代。
唐伯虎又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,在这当儿当然诧为生平的唯一奇遇了。偏是太夫人见了书僮跪拜,又忘却了照例的“罢了”两个字,只是呆呆地想这书僮好生奇怪:“音调不似书僮,面貌不似书僮,举止行动不似书僮。这抢步上前从容下拜的神气和华胄公子差不多。”想到自己家中两个“读书唱山歌,拜佛翻筋斗”的儿子,正是不堪回首,太夫人暗暗的唤着“老天,”
  怎样这般的颠倒人生?窭门于弟有这般的俊物,相府儿郎却是一对踱头!……”太夫人动了感想,益发忘却了“罢了”
  两个字。秋香站立在旁,不禁暗暗好笑。笑这位太夫人呆呆不语,合该傻角的双膝倒霉了。唐寅自思:“太夫人真个看呆了么?要实做那‘丈母看女婿越看越有趣’的两句俗语么?”忽的唐寅的目标动了一动,目标是什么?不问可知,便是秋香裙下的窄窄金莲了。自来缠足女郎不耐久立,要是卓立一处,动都不动,便成了西厢记上说的“脚心儿管教踏破也”。秋姐姐为着久立的缘故,无意之中把鞋尖儿一上一下点拍也似的点了一点。但是唐寅误会了,只道他脚尖儿将心事传,他把鞋尖—点,敢是通知我磕头一下,当下向太夫人磕了一个头。秋香见他良久伏地不动,怎么我的鞋尖一点,他便磕起头来呢?他敢是误把我的莲钩当做了礼生么?这时节,秋香便有意了,暗暗的把鞋尖点了两点,唐寅捣蒜似的磕了两个头;又点了三点,又磕了三个头;又点了五点,又磕了五个头。说一句笑话,秋香的鞋尖仿佛和唐寅的头颅通着电流一般,鞋尖上发了电,唐寅的头颅不由的生了影响。秋香幼年时缠就这一双窄窄金莲,不知吃了多少痛苦,“小脚一双,眼泪一缸,”这是颠扑不破的老话,却不料幼年时所吃的痛苦今日里在这傻角的头颅上翻本出赢钱,稳受了他的多少响头。秋香一时高兴,索性干些投机营业,把两瓣金莲兔起鹘落的点个无休无歇。慌得唐寅磕头不迭,自恨爷娘替他少生了几个脑袋。任凭拚命磕头依旧赶不上秋香的鞋尖点地。……太夫人毕竟不是泥塑木雕,似这般的大磕其头他老人家也觉察了,忙道:“僮儿罢了。”唐寅方才谢过太夫人站立一旁。
  太夫人喃喃自语道:“这僮儿的规矩很好也。”这句话几乎引起唐寅的笑声。他想:“跪在地上时和你的俊婢在鞋尖上传情达意,不知道规矩何在?”但是太夫人说的规矩很好却也有个根据,他是相国夫人,常听得华太师谈起朝堂仪式,凡遇皇帝坐朝召见群臣,群臣伏地听训。有时玉音稍低,群臣中跪得稍远的未免听不清楚,又不好动问皇帝讲些什么话,只有连连碰头做个表示。皇帝知道他不曾听得明白,自会重行宣谕一次,使他了解。再者,群臣伏地过久,或者生理上发生种种疼痛麻木等症,又不好在朝堂上失仪,只得连连碰头做个表示。皇帝知道他跪地过久了,便可以传下谕旨,着令暂退。太夫人为着唐寅连连磕头,自念:“方才我看出了神,多分他跪的腿酸了,便仿照着朝觐仪式,向我碰头示意,这僮儿真奇怪极了,难道在礼部堂上习过朝仪不成?唉,太夫人,你那里知道礼部堂上的导仪员,便是秋香裙下的纤纤金莲。……唐寅起立以后,太夫人当然又要盘问他的出身来历。唐寅又把成竹在胸的鬼话说了一遍,太夫人也被他骗过了,便令华平引导华安去叩见两位少夫人。
华平引着唐寅先到东首的堂楼下面高声唤道:“那一位姐姐在楼上请代禀大娘娘知晓,有新来书童华安求觅见。”大娘娘身边的秋桂丫头闻声来到楼头,问一声:“华干哥哥,新来兄弟在那里?唐寅探首到扶梯旁边,叫声:“姐姐,我便是新来的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