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文徵明暗暗快活,老祝说出报应来了,便即摩擦鼻尖哼哼的几声冷笑。枝山暗想,小文的胳膊向外弯了。便道:“华太师,若问下讣的事,当时丧房不止晚生一人,衡山也在其内。晚生管的是银钱,衡山管的是讣闻,若问为什么失于下讣,这是要问衡山的啊。”华老知道他满口胡言,又要移祸江东,便即付之一笑,不再究诘。枝山道:“我看贵管家眉清目秀,料想不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啊,多少总识得几个字儿。”华老捋着长髯道:“祝孝廉休得轻视这书僮,他是诗词歌赋无一不能的。若论才情,恐和你祝孝廉不相上下。”枝山道:“好,好,管家请你过来,我要试试你的才学。”华老便唤华安走将过去,听凭祝大爷考验。枝山道:“管家,请问你的原来姓名?”唐寅道:“小人姓康名宣。”枝山笑道:“好一个康宣,倒有些相像。”这是他话里藏机,说康宣和唐寅字迹相似。唐寅忙向枝山歪嘴,叫他不要破露机关。枝山道:
  “你既姓康,我有一个吃糠上联在此,请你对来,叫做:
  小奴才枉贪口腹,吃糠吃糠。”
  唐寅道:“小人对就了,可以对:
  重粪担初压肩头,阿祝阿祝。”
  原来重粪担挑上肩头,竹扁担上发生一种“阿祝阿祝”的声音,唐寅借着扁担声音取笑老祝。枝山斜着眼睛看他一下,便道:“你既聪明,我倒要和你行一个不饮酒的令。”唐寅道:“请问祝大行的是什么令?”枝山道:“行的是四人令。
  须说一个字,中含四个人字;前两句七言诗,是杜撰的;后两句要用七言成语,成语之中也须包含四个人字,而且要押韵。我先说一个与你听,可知古体的垂字是怎样写法?”唐寅道:“一撇一竖,中间四个人字,下加两画,上长下短。”
  枝山道:“我便说垂字:
  罗帽直身垂手立,垂字之中有四人。
  那么两句俗语来了,俗语中有四个人字。叫做:
  有福之人人服事,无福之人服事人。”
  唐寅暗唤声老祝该死,借着行令,把我毒骂。枝山催着快说,唐寅这个那个,满口支吾,渐渐露出窘态。徵明见枝山逼人太甚便来解围。忙道:“枝山,你要行令怎么丢却了我啊?我也来接一个令。华相府的华字,古体写法中间两个十字写作四个人字。我说:
  “阀阅之家华相府,华字之中有四人。”
  枝山拈着胡子道:“衡山惯拍马屁,两句俗语怎样?”徵明道:“叫做:
  “谁人背后无人说,那个人前不说人。”
  唐寅暗暗欢喜,这两句针锋相对,分明替我解嘲。枝山道:“管家,你好说了。”华老道:“祝孝廉,你要行令,怎么抛却老夫?我来说个伞字令。
  满天星斗珍珠伞,四个人儿上下齐。
  人恶人怕天不怕,人善人欺天不欺。”
  枝山唷唷连声。他知道华老替书僮报仇,分明把恶人说我,把那小唐当作善人。我且不要管他,且逼着小唐接令。接不下去,他便要当场出丑了。正待向唐寅催促,唐寅道:“祝大,这四人令已想着了。我说的是一个齿字,叫做:
  佳人齿白如瓠犀,四个人儿上下齐。”
  枝山道:“这是色迷迷的说话,俗语怎么样?”唐寅道:“俗语便是说的色迷迷啊,叫做:
  酒不醉人人自醉,色不迷人人自迷。”
  枝山道:“老太师须得留意,管家‘色不迷人人自迷’,这是他自招的供状。恐怕他不怀好意啊!”华老道:“祝孝廉又说笑话了,华安的才情既已试过,究竟好不好呢?”枝山道:“晚生还得试他一试。这些小聪明,不算希奇,他既是苏州人,且把苏州阊门为题,作七律诗一首,倘在这五十六字之中,把阊门的繁华景象包括无遗,我才佩服他确有本领。”唐寅听了,很从容的口占七律一首道:
  世间乐土是吴中,中有阊门更擅雄,
  翠袖三千楼上下,黄金百万水西东。
  五更市买何曾绝,四远方言更不同。
  若使画师描作画,画师应道画难工。
  华老掀髯笑道:“祝孝廉,你看他的诗才究竟敏捷不敏捷呢?”枝山道:“诗虽敏捷,但是他以吴中为乐土,为什么抛却吴中来到这里做奴才呢?”唐寅道:“这是小人无可奈何,父母双亡,身遭颠沛,方才投靠相府充当书僮。”枝山道:“你家中的人难道都死完了么?”唐寅道:“休说家中,便是我的知己朋友都已死得干干净净。”徵明向枝山看了一眼,暗暗的怪着他要讨嘴上便宜,带累我也被他咒在里面。华老道:“今天两位孝廉光降寒舍,不知可有什么贵干?”枝山道:“那么要说实话了。唐伯虎落水身死,是晚生一种揣度之词,并非实事。只为半载以后,不知他的下落,以意度之,或者做了水中捉月的李太白了。”华老笑道:“我也不信唐解元会得遭这横祸,或者他隐居不出,尚在人间。”枝山道:“晚生四处寻访,只是不得消息,不知他躲在那一个乌龟洞中。”徵明道:“老祝休得这般说,什么洞不洞啊,你不怕触犯你的忌讳么?”枝山斜眼看了徵明一下道:“小文你总是胳膊向外弯的。”华老又问道:“二位孝廉殷勤枉顾,却不曾把来意说明。”枝山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