宾客一齐大笑,要求满足以后,众人方才退出新房,各鸟兽散。薪郎周文宾立在房门口送客,口称:“列位慢请,种种简慢,缓日登堂道歉。再会再会!”
  在那送客声中,新房中的宾客空空如也。只留着新娘王秀英,赠嫁丫环素琴,以及伴娘仆妇人等,外加大媒祝枝山,竟盘踞在新房中,不想出去。
  文宾作揖道:“枝山兄,明日再会罢,你也辛苦了。”枝山道:“我不出去,出去了少了一副很好的对仗。我这‘乱蓬蓬乱蓬蓬’要和‘香拂拂香拂拂’做一对儿。”文宾道:“这个上联是刘咏诗出的,你不能移祸江东,和我们为难。”枝山笑道:“老二,你太极形可掬了,将来的欢娱日子正长,何争一刻?你娶了新娘,便忘记了老友。真叫做‘新人进了房,媒人抛过墙。’”伴娘们见大媒老爷坐着不走,左一声祝老爷,右一声大媒老爷,左一杯香茗,右一杯枣脯汤,都说:“祝老爷是好人,大媒老爷是好好先生。新姑爷在唱喏了,新小姐在请晚安了。指日高升的祝大爷,早生贵子的大媒老爷,时候不早,安处罢。”说到早生贵子,便中了枝山的心坎,暗想:“我是有了儿子的人了,‘与人方便,自己方便,’别使这捉狭罢。”当下笑着起身,拍着文宾的肩道:“饶了你罢。”于是离却新房,自回紫藤书屋。进了书屋,才想起报告唐寅消息的沈达卿,忙遣着祝僮去探问。
  祝僮道:“沈老爷已到东书院安寝去了。”枝山没奈何,回房安卧。且待到了来朝,再向沈达卿探听消息。
  著者抛却枝山,且说周文宾这一夜的无穷欢娱。才子佳人,绸缪欢爱,又免不得有一番俗套。到了来朝,秀英梳洗完毕,文宾笑向秀英说道“我在元宵夜吟的一句睡鞋诗,你当时以为不切,现在该知道是确切不移了。”秀英微嗔道:“官人,你以后合该稳重一些,似这般的轻薄诗句不是礼部尚书的公子所宜做的。”文宾道:“娘子,我们新夫妇什么话不可说?”秀英道:“官人,你可知‘上床夫妻,下床君子’”?这时候兵部府中已遣人来送朝点心,还有许多女宅的亲戚都来望朝。这又是杭州的风俗,每逢嫁女以后,来朝便备着糕粽两大盘,糖汤一壶,送到男家,叫做送朝点心。糕粽是取个“高中”的口彩。糖汤唤做和气汤,好教小夫妻一团和气。其他女家亲戚,每日轮送细点两色,名曰望朝。秀英道:“时候不早了,‘待晓堂前拜舅姑’,公公还在京师,我们同去向婆婆请早安罢。”文宾对于新夫人,又敬又爱又惧。敬是敬他的孝顺尊章,爱是爱他的才貌双全,惧是惧他的下床君子。秀英到堂上拜见了婆婆,周老太太爱他彬彬有礼,和他略谈了几句,教他不须拘礼,回房去罢。
这是他体贴儿子、媳妇,不肯错过他们的甜蜜光阴。新夫妇回到房中,文宾只挨着秀英并坐在一起儿。秀英道:“官人,我们相亲相爱的日子正长,何争这一时半刻?外面有许多朋友,如祝枝山、文徵明、沈达卿等,都住在礼部府中,你不该躲在房里,冷落了他们。自来朋友之交胜如胶漆。”文宾道:“他们都是过来人,知道我不舍得离开卿卿,一定是原谅我的。”秀英道:“官人不是这般说,冷落了好友,要惹人家笑话。尤其是这位祝阿胡子,他这三寸舌何等厉害!你冷待了他,难保他不来取笑于你。况且三朝无大小,他若恶作剧起来,把我们元宵的事向大众吐露风声,这便如何是好?官人,你不用陪我,快陪老祝去罢。”文宾觉得秀英的话很有道理,没奈何暂别爱妻去陪老友。但是一步一回头,舍不得离开这盎然春意的洞房。秀英道:“去罢去罢,不用回头了。”文宾离了绣闼,径往紫藤书屋,才走到门口,便听得枝山道:“衡山,和你一同回去罢。今天不及,明天使可启程。”徵明笑道:“何必匆匆?且待与文宾兄言明以后再走不迟。”
  枝山道:“你想见文宾的面么?他躲在房里,怎肯出来和我们相见?陪朋友不如陪娇妻。”沈达卿道:“枝山兄,你也强人所难了,新夫新妻,谁也都是这般的,合该原谅他一些。”枝山道:“他不出来,我们撞将进去可好?横竖三朝无大小。”文宾吐了吐舌尖,暗想:“新娘子料事如神,我远不及他。”当下阿罕阿罕,扬声入内,和祝、文、沈三人想见以后,彼此坐定。枝山笑道:“老二,你来做甚?不去陪伴你这指尖香拂拂的娇女,却来探望我这颊上乱蓬蓬的大媒?未免辜负香衾了。”文宾道:“老祝休得取笑,我们朋友之交胜如胶漆。”枝山道:“呵呵,你要做应声虫了。你道我不知道么?这两句话不像你说的,是出于你那新夫人香口之中。你要陪着他在一块儿,寸步不离。新夫人怕你冷落了我们,讨那祝阿胡子不说好话,扳你的理性,因此催着你出来相陪。我的目力虽不济,我的耳朵却长。
老二,我的所料何如?”枝山这般猜测,文宾别转了头,微微吐舌,佩服他料事如神。待到枝山问他所料何如?文宾却是乱摇着头,连说:“不对不对。”徵明笑道:“文宾兄,休得假撇清,你已在那里频频吐舌,老祝猜测之词只怕是‘老道士放屁’”。文宾道:“这话怎么讲?”徵明道:“叫做‘句句真言’”。沈达卿道:“文宾兄,你可知道枝山兄要回去么?”文宾愕然道:“老祝因何回去?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