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的姑娘有这般的才学。他虽然中了解元,我想他的才学至多也不过和姊姊一般。”说到这里,沉吟了片晌,喃喃自语道:“他果然比得上这位姊姊,我便心满意足了。只怕不能罢。”猛然间谯楼上的更点正起着四更,秀英道:“姊姊,时候不早了,安睡罢。我也要卸装了。”
  文宾道:“小姐可是自己卸装?”
  秀英道:“向来是素琴替我卸装的。他已睡了,我自己卸罢。”说时,打了一个呵欠,很有倦意。
  文宾道:“奴家来替小姐卸装。”秀英笑道:“怎好劳你?”文宾道:“我们是不拘形迹的,小姐请坐近装台,待奴家来替小姐卸去晚装。”秀英见他这般殷勤,也只好领受他的美意。
  文宾便移着灯台替秀英卸去钗钏,除下花朵。好在他不是门外汉,做女子的筋络他都学会了。待到一切都卸除完毕,又在金貌炉中添些香料,氤氤氲氲的焚将起来。秀英笑道:“你太劳碌了,我也替你卸下花朵。”说时。便把他的鬓边插的蜡梅花球卸下。忽的诧异起来道:“梦旦姊姊,你这么大的年纪,还没有穿耳朵?奇事奇事!”文宾心头怦的一跳,幸而机警,若无其事的答道:“小姐,这便是爹爹妈妈溺爱的缘故。小时候不给女儿裹足,不替女儿穿耳朵,到大来受尽人家的嘲笑。奴家曾经蓄志要穿耳、裹足,但又怕着疼痛,因此不尴不尬,变成了这怪模怪样。一半是爹娘溺爱,一半也是自家不长进。但看金枝玉叶般的小姐,尚且经受这穿耳、裹足的痛苦,奴家一个乡村女儿,却这般的不要好,不是自家不长进么?”这几句话,博得秀英微微一笑,便把方寸间的疑云吹散了。文宾待要替秀英宽解衣裙,秀英道:“这是我从来不肯假他人的,姊姊自去睡罢。若再延迟,快要天明了。”文宾又想到“发乎情止乎礼义”一句话,不敢造次,便即预备安寝。临睡时免不得要在小姐所用的金漆便捅上行一个方便。秀英正怪着他把马桶盖落地太响了,但是又羡慕他的上马工夫简直不弱,宛如衔枚疾走,声息全无。不知那里学得这般的好规矩。秀英毕竟比着素琴稳重,并不在屏风后面窥探他的上马姿势。文宾下马以后,秀英又上马,好在香闺中的镂金马桶不止一个。文宾在外面洗手,却静听秀英的马上诗声。他以为几生修到这耳福,才能够闻所未闻。从小姐上马听到下马,被他听得三种声音,却似三样水果,第一样是枇杷;第二样是荸荠荸荠;第三样是拣剩橄榄。这不过是谐音罢了,并不是镂金马桶里面开了什么水果铺子。
秀英初上马时,揭起马桶盖,把来倚在马桶脚边,便有一种“逼卜”的声音,“逼卜”的谐音便是批杷;接着排泄机关中的“泼凄泼凄”之声,谐音便是荸荠荸荠;最后又要“盖上盖来”,这“盖上盖来”的谐音便是拣剩橄榄。秀英方便已毕,从九叠屏风内转将出来,正待洗手,却见这位西贝女郎站立在一旁,不住的在点头播脑,秀英笑道:“姊姊呆立在这里做什么?还不睡么?”文宾听了几乎发笑,他原来在咀嚼三种水果的滋味,只好假意儿说道:“小姐不睡,奴家怎敢睡?”秀英洗手完毕,宽卸衣裙,露出桃红绉纱的小袄、月白绉纱的小裤,娇滴滴越增美丽,周老二见了最为销魂的便是秀英宽去绣履,换上三寸光景的软底碧云罗睡鞋,妙在纤如菱角,不染微尘。文宾赞不绝口道:“好一双睡鞋,宛如出水鲜菱,异常洁净。”秀英笑道:“这是不着地的缘故。叫做:
  永无沾地日。”
  文宾笑道:“奴家斗胆,给小姐续上一句睡鞋诗罢。叫做:
  也有向天时。”
  文宾道了这一句,却又翻悔不迭。他是常看小说的,看到情人俩于飞之快,便有“莲瓣朝天”的字样,因此不知不觉的道了这一句。比及出口以后,又懊悔把淫词艳句唐突了小姐。
谁知闺楼上的千金小姐,向来只看的是规矩书本,竟猜不出“也有向天时”的命意何在,笑道:“梦旦姊姊,你方才做的诗词都是妙不可言。惟有这一句太拙率了,睡鞋的鞋底虽然不会沾地,却也不会向天。你怎么说“也有向天时呢?”文宾听了,又是徼幸,又是欣喜。欣喜小姐天真未鉴,确是守礼的女郎;微幸自己读的这句轻薄之词,没有被小姐觉察。便笑应道:“小姐驳的不错,奴家竟是信口开河,不近情理。请小姐原谅。”这句哑谜儿直要到秀英出嫁以后,和文宾洞房花烛似水如鱼的当儿,便回想到周郎读的一句“也有向天时,”并非不近情理,却是入情入理,笑向丈夫说道:“你那夜读的睡鞋诗现在可明白了,原来如此。”这是后话,表过不提。文宾见小姐换过睡鞋,含笑上床放下罗帐,金钩铿然作响。听得他在帐中轻声说道:“愚妹有僭了,姊姊安处罢。”文宾这时说不出的心头懊恼,只这一层罗帐似隔了蓬山千万重。帐门一下,他望不见多娇的模样了。没奈何只得走到这张花梨木的西施榻旁,草草卸除装饰和衣裙,上床安睡。却不曾除下头上的帕子,但是“咫尺间,天样阔,”教他怎么样的安稳?待要私上小姐的牙床,又被这礼义二字来挡驾。左思右想,被他想出了一条苦肉计。他想:“自己偷上小姐的牙床是越礼行为,万万使不得的。从前刘皇叔善哭,左一把鼻涕,右一把眼泪,竟把鼻涕眼泪换得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