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太夫人见秀英忧忧鬱鬱,茶饭减少,便猜破了女儿的心事,忙向女儿安慰说:“你父亲的来信,太没道理。只须女婿中意,便是良缘,管什么亲家的官职大小呢!况且升降浮沉,是宦海中不可免的事,周上达今日降职,他日自会升级,万不可存着势利之心,讨人家笑话。女儿,你对于周姓郎君,如果合意,我可以写一封切实的信,规谏你的父亲。女儿毕竟是我养的,我也可以做着一半的主。”秀英听得他母亲这般安慰,果然略解愁绪,饮食也渐渐增进。太夫人写了盈篇累幅的书信寄往京都,要求他丈夫把女儿曾给周文宾,其中种种理由,说得异常恳切。这封书信也许经过王秀英的目,料想寄到京师,一定有相当效力。不过当时交通不便,和京师书信往来,约摸总有两月之久,这时不曾接到京师回信,所以这头亲事虽然停顿,还没有十分决裂。昨夜王秀英小姐忽的做一怪梦,梦见自己元夜看灯,忽被宁王千岁所见,喝令驾前校尉,把他横拖倒曳,捉入宫中,锁在一间屋内。正在危急的当儿,忽见一个少年书生,把他开放出屋,自称江南才子周文宾。他见了周文宾,如见了亲人,央恳周郎,把他救出宁王府。忽的周文宾几声冷笑道:“你道我是周文宾么?非也。我是吴中才子张梦晋。你在着衣镜中认认面目,你也不是杭郡王秀英,你是姑苏崔素琼。”他忙向镜中看时,已另是一个美女子,并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。不禁失声狂呼道:“我王秀英到那里去了?”隔房住的丫环听得小姐说梦话,在板壁上弹指数声,才弹醒了绿闺春梦。这是昨夜的事,所以今夜灯彩虽好,王秀英未下闺楼,为着隔宵有了怪梦,便存着一个戒心。他倚着栏干,吹了一会子的箫,正待归房安寝,却听得素琴丫头报告说:“公子上楼来也。”正是:
  翡翠栊前逢俊侣,凤凰箫里谱新声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第五十三回调寄百尺楼识曲聆音缘订三生石推襟送抱  王秀英的使女有素琴、锦瑟两人。锦瑟生性喜睡,未到黄昏,便已沈沈睡思,连连呵欠,一磕一铳的拜起佛来,不比素琴陪伴着小姐,便到深更也没倦意。所以秀英对于素琴格外垂青,把他当做知心婢女看待。但是锦瑟也有一样好处,睡虽睡的早,起也起的早。秀英瞧他早起分上,便叫他到了黄昏时候无须伺侯在旁,尽可先去睡眠,这是每夜的惯例。今天元宵佳节,锦瑟贪看花灯和焰火,自己抱定决心,今夜总得逛到更阑人静,伺侯小姐睡眠以后,才去安眠。要是不然,岂非辜负了大好元宵?谁料到了深更,无论怎么样总不能抵抗梦神的命令,众丫头兴高采烈的当儿,锦瑟眼皮上仿佛加着千钧重量,待要抬起眼皮,眼皮只向下压,众丫头见这模样,只好催着他去安睡。所以那时秀英身边,只有素琴相伴。秀英品完了凤凰箫,忽的微微叹气。素琴明知小姐为着亲事未谐,逢这团圆佳节,月圆而人不圆,未免于心耿耿,但只好心中理会,不好口头劝解。他见小姐放下了玉箫,轻轻的问道:“小姐,不吹了罢?”秀英点点头儿,素琴便把玉箫收拾好了,掌着烛盘,转身到楼头。正待放下楼门,却听得楼下微微有男子的嗽声,这声音他听惯了,分明大爷到了楼下,在那里止步扬声。
他掌着烛盘走下扶梯,笑问:“大爷,在这时候进来做什么?”王天豹轻轻的说道:“我有一个朋友,懂得吟诗,解得吹箫,须得在妹子房里寄宿一宵。”素琴道:“大爷错了,大爷的朋友怎好寄宿闺房?”王天豹笑道:“你别误会了,我的朋友也和你们一般,三绺梳头、两截穿衣。你若不信,我便教他来和你相见。说时,便唤了一声:“大姑娘”周文宾听得呼唤,便答一声:“奴家来也”。从回廊里袅娜娉婷的走进堂楼下面。素琴陡觉得眼前一亮,他以为姊姊、妹妹见过了多多少少,似这般十全十美的人物确是初次相逢。上看面,下看足。
他省识了春风面,他又要端详到裙下金莲。他见那大姑娘的双脚和自己差不多,他并不连唤“可惜”,他却暗暗欢喜,惺惺惜惺惺,大脚怜大脚。他在青衣队里常被姊妹们嘲笑,笑他是一双鳊鱼脚。为这分上,他暗暗的抛了许多眼泪。从前人说:“小脚一双,眼泪一缸。”是形容裹脚的苦楚,其实在那小脚盛行的时代,裹脚的时候果然痛泪直流,待到双脚裹小以后,博得人人属目,个个回头。在家时,父母面上有光辉;出嫁后,翁姑容上多喜色;尤其十二分快意的,便是博得丈夫的深怜密爱。所以《西厢记》中形容红娘眼里瞧出的莺莺,单说一句“只见你鞋底尖儿瘦”,已包孕着酬简时候的无边春色。小脚的摩力何等伟大呢?昔人诗中说的“婢女灯前眼,檀郎被底肩”,这十个字何等香艳而熨贴!在那裹足时代,凡是爱好的女郎,没有一个不愿吃这痛苦的。他们以为痛苦的代价便是将来无窍的荣宠,幼年时代挥洒几点泪不算什么一回事,哭在先,笑在后,哭是暂时的,笑是永久的。所以“小脚一双,眼泪一缸”,这两句话未必是事实,“大脚一双,眼泪一缸”,倒是当时常有的事,素琴便是其中的一个。他受着人家的奚落,回到自己房里,总是眼泪汪汪。只为王兵部府中的仆妇丫环,大概都是裹过脚的。素琴抱怨着自己的爷娘贪懒,误了女儿的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