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婆蛋,问我年纪,要问我们豢养的四条狗,黄狗、白狗、黑狗、花狗都有,老婆旦,只须到狗窠里去借问一声便基(知)端的。”何戡奇怪道:“这是什么道理?”二刁道:“老婆蛋有所不基(知)我们二娘娘为着我读了多年的书没有长进,说我年纪活到狗身上去哉。”何戡道:“二公子又来取笑了,将人比狗,断无此理。”二刁发极道:“老婆蛋,你若不信,同你到西楼上问我们二娘娘去。老婆蛋啊,我们的二娘娘实在凶恶,简直其(是)个雌老夫(虎)啊!我要向老婆蛋告他一状,把他捉将半(官)里去,吃他老夫肉,你肯不肯?”何戡道:“听说尊夫人是冯通政千金,知诗达礼,二公子休得妄言。”二刁道:“老婆蛋,你不信,同你到关帝庙赌咒去。老婆蛋啊,若说二娘娘,简直妻(岂)有此理!他把丈夫比狗,我向他说:‘二娘娘啊,我其(是)堂堂丈夫,何堪作狗?’他说:‘你道何堪作狗,我偏要你作狗!’……”这几句犯了何戡何知县的讳了。他唤做何戡,和“何堪”谐音,二刁不知不觉的说了两句“何堪作狗,”言者无心,听者有意,何戡误会了二刁把他挖苦,不禁叹了一口气,轻轻的说道:“龙生犬子,凤产鸡雏。”呆公子但见何知县口中念念有词,不知他说些什么。唐寅何等乖觉,早已听得清清楚楚。便从公子背后转将出来,向前数步,口称:“请教何老爷,这‘犬’字和‘狗’字有何区别?”何戡听了陡然一呆,冷不防呆公子背后有人向他挑眼,细看唐寅模样,不上不下,打扮似帐友,口吻似书僮,一时觅不得一个相当称呼,只问了一声:“贵……是谁?”“贵”字以下的字样,含糊过去,既不好说“贵帐席”,又不好说“贵管家”。唐寅道:“小人原本书僮,现充伴读,每逢两位公子接见贵客,诚恐小主礼貌不周,小人便随时在后,做个相礼之人。从前春秋时代便有这个礼制,主人见客一定有个相礼之人。但看公子重耳见秦穆公,公子重耳赋了《河水》之诗,秦穆公便答他一首《六月》之诗。方才两位公子并没赋诗,何老爷却喃喃的念着似诗非诗的‘龙生犬子,凤产鸡雏,’分明把两位公子当做犬子、鸡雏看待。何老爷既说‘将人比狗,断无此理,’现在却又将人比犬,究竟狗与犬是一般的还是两般的呢?”一经唐寅挑眼以后,呆公子也都明白了,原来知县念念有词,是嘲骂他们做鸡做犬。大踱道:“老老父母,你你不该。”二刁道:“老婆蛋,你也和我的娘鸡(子)一般,他把我比狗,你也把我比犬,犬者狗也。骂我狗者老婆也,骂我犬者老婆蛋也。”唐寅又站在何戡面前,定要何戡道出狗和犬究竟是一是二。
何戡红着两颊,只得勉强答应道:“贵伴读有所不知,狗和犬似乎一般,实则两类。《说文》上有个考据道:“狗有悬蹄者谓之犬。’可见犬与狗并非一种”。唐寅道:“犬的形态既和狗不同,但不知犬的声音和狗的声音是一般的呢,还是两般的呢?”何戡道:“犬的声音叫做狺狺,《楚词》上说的:‘猛犬狺狺而迎犬。’便是证据。”唐寅道:“狗的声音呢?”经这一问,何戡上当了。便道:“狗的声音,街头巷尾都可听得。无非汪汪汪罢了……”何知县口中道出“汪汪汪”三个字,恰似那天大踱听唐寅演说备弄中四位朋友,便问朋友姓甚名谁,唐寅说是姓汪名煌,大踱上当,便即“汪汪汪”“煌煌煌”大扮其狗叫。……二刁听了何戡口中的“汪汪汪”,便想起那天大踱口中的“汪汪汪”,不禁拍掌大笑道:“老冲,你看老婆蛋也和你一般,扮起狗叫来了。”大踱道:“扮扮得好像啊!老老父母,再再叫几声。”旁边站立的知县随役、相府仆从,一个个都是手掩着嘴,几乎哄堂大笑。何戡很觉惭愧,才知上了书僮的大当。一时坐立不安,只好起座告辞。临行时向呆公子说道:“令尊老太师回府,相烦贵公子转禀钧座,缓日再行到府请训。”大踱道:“请请训,倒倒不必,老老父母,狗狗叫专家,再再叫几声。”二刁道:“老老婆蛋临时上轿,不妨再做几声狗叫。”何知县“唷唷”连声,乱摇着手儿,很匆忙的作别上轿。呆公子送过知县,重回书室,和唐寅谈起方才的何知县。大踱道:“这这知县,弯弯了舌头,他他说的话,听听不清。”二刁道:“瘟半(官)的舌头,要用烙铁烙这一下,我们才能听得出他的说话。”唐寅道:“他是北方人,公子们是南方人,为着方音不通,所以有这误会。他说“遨游’,大公子误会‘熬油’;他说‘青春’,二公子误会‘秤秤’。这是很寻常的事,他不该轻蔑公子们,说什么‘龙生犬子,凤产鸡雏。’论理呢,他是父母官,我们须得敬重他几分。但是他说这轻薄话,已失了父母官的体统。孟子云:‘人必自侮,然后人侮之。’恰才他向我们叫这几声狗叫,这是他自取其咎……”说到这里,只听得外面一片喧声道:“太师爷回来了。”“相爷回来了!”书房中打断谈话,呆公子忙着去接父亲。唐寅忙着去接主人。原来华鸿山吃过杜二小姐的喜酒,约着王少傅沈石田画师遨游五湖,探胜东西洞庭山。游踪所至,都有题咏。
为着十月将尽,天气渐寒,才和老友作别。言明来春再到苏州作平原十日之饮。华鸿山坐了自己的官舫,今日才归故里。父子相见以后,一开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