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日的帐,文宾道:“老祝,我有一个对子在此,请你对一对,出联五个字,叫做:
  筩倒竹呕钱。
  枝山知道是讥讽自己,竹呕钱者,祝呕钱也。分明讥讽他把赢来的钱完全呕出。这个对不算难,难在一语双关。便道:“老二,你倒可恶,‘明明道着下官,’你休得意,天下事有物必有偶。”正在这么说,河滨一支归航待要转湾,把舟尾的舵儿移动有声。枝山道:“来了,我对:
  舵移舟放屁。”
  文宾皱着眉道:“‘六月债,还的快。’你竟骂我放屁,可恶可恶!”原来“舟”字是“周”字的谐音。舟放屁者,周放屁也。杭州太守何晋贤羡慕祝枝山的文名,取出一幅《柳隄送别图》,托周文宾介绍,请枝山题长歌一首。枝山的润例,每题长歌一首,纹银三百两。
何太守只送了一百两纹银,枝山揭开画幅,见岸旁泊着一舟,正待解缆,船舱中坐一书生,岸上四围杨柳、几个鸣禽,河滨立一美人,有依依惜别的情形。枝山提笔在手,只写着四句歌谣,叫做:
  东边一棵大柳树,西边一棵大柳树,
  南边一棵大柳树,北边一棵大柳树。
  题罢四句,便遣人送还太守。大守见了,怎不失望?这四句歌谣妇人小子都会胡诌的,况且又没有题款,不衫不履,非驴非马,岂非涂坏这幅名画?便又央托周文宾向枝山交涉。
枝山笑道:“我题的诗句不过三分之一,只为他只送得白银一百两,要是找送二百两,我自会写完这首诗,管教杭州太守见了十分满意。”文宾又去回覆了太守,太守笑道:“二百两纹银倒是小事,只怕写上了这四句歌谣,以下无论如何接续不好了。他有本领,请他到衙齐里来挥毫,我的二百两纹银预备在此。只须他接得自然,化堆垛为烟云,我不但如数奉酬,还得办着筵宴请他开怀欢饮。要是接得不好,非但二百金没他的分,并且已送的百金也得向他追还,以便赔赏我画幅的损失。”文宾听了,很替枝山寒心。以为有了这四句俚歌,无论如何总接不好,却又不敢拒绝太守的要求,只得回去通知枝山。枝山大喜道:“好极好极,非但二百金稳取荆州,而且还有一顿酒吃。”立时坐轿去到本府衙门,拜谒这位何晋贤太守。
相见之下,自有一番寒喧。何太守便请他到花厅上去挥毫,仆人们早把画幅摊放在案上,砚磨得墨浓,二百两纹银白皑皑的堆放在旁。枝山提笔在手,濡一濡墨汁,略不思索,便接写在四句下面道:
  任凭你南北东西,千丝万缕,总系不得郎舟住。
  这边啼鹧鸪,那边唤杜字,一声声行不得也哥哥,一声声不如归去。
  枝山题诗已毕,写了年月日,又写了“长洲枝指生祝允明”八字,喜得这位何太守拍案叫好。只须加了这几句,开端四句“大柳树”便不觉其呆板了。才子之笔,果然比众不同。
有了这一首绝好的题画诗,还加著枝山的一笔狂草,足值纹银三百两,并不算得贵。除却找送二百两纹银外,还办着筵宴款待枝山,开怀欢饮,订一重文字因缘。
  ……祝枝山在太守衙中题画,唐伯虎也在太师府中题画。祝枝山题画除却笔资以外,还叨扰着何太守的盛筵。唐寅题画既没有笔资,而且险些儿捱着太夫人的一顿板子。编者用两句“话分先后,书却平行”的套语,便可抛却杭州,补述东亭镇上华相府中的假书僮真解元唐寅唐伯虎了。自从十月初旬,华鸿山二度往吴门去吃杜二小姐的喜酒。喜事过后,王少传冯通政便约着华鸿山遨游东西洞庭,到处流连诗酒。忽忽已是半月有馀,惟有大媳妇杜月芳先回东亭镇,伺候婆婆起居,不在话下。两位呆公子巴不得老生活迟几天回来,便可以多松几天骨头。唐寅在书房中伴读,他的地位不上不下,成了一个卡人。若说他是上等人呢,他和僮仆们称兄道弟,丫环们称姊道妹,明明是个下等人。若说是下等人呢,他又高据师位,陪伴着公子读书,一切洒扫职役另有书僮执掌,他只研究些文墨,旁的事毫不关心,明明是个上等人。不上不下,唤做卡人。华平、华吉、华庆都和他取笑,华平称他一声“卡兄弟”,华吉、华庆称他一声“卡哥哥。”里面的春香、夏香、冬香口里不言,心窝里存了逐鹿中原的心,不知将来谁有这福分。他们三个人都有自知之明,都知道不如秋香远甚。要是秋香也在里面逐鹿,那么三个人只好退避三舍,争也徒然。现在秋香早有声明,太夫人也经许可,情场角逐中退出了这位百胜将军。那么他们三人工力悉敌,当然要试一试“瑶光夺婿”的手段。好在华老没有回府,三香的行动比较自由。金粟山房中,三香不时去探望,向唐寅暗送秋波。谁知唐寅好色而不淫,他看中了秋香,旁的丫环都看不上他的眼,不过和他们敷衍一会子罢了。这天,唐寅在书房中郁郁寡欢,书案上摊着一张素纸,准备写几幅窗心,以遣寂寞。两个呆公子读书也读的倦了,大踱和二刁彼此取笑。大踱说不过二刁,便扯着一张字纸,捏做一团,在砚池中染黑了,和核桃般大小,向二刁道一句:“照照法宝!”便向二刁的面部上掷来,二刁把头一偏,这个黑纸团恰恰落在唐寅所摊的素纸上面,淋淋漓漓的沾染了一大块。只因这一番沾染,便惹起了一场风浪。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