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。’他冷笑了几声,向着小人夸口道:‘我的唱歌高兴便唱,不高兴便不唱。若要唤我上楼唱给客人听,有个卖唱规矩。’说时伸起着大拇指道:‘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,他要听我唱歌,也须一两银子一只。’小人看那人是有疯颠病的,祝大爷不要去唤他罢。”枝山道:“这唱歌人倒可恶,‘情愿戤墙头捉虱,戤着他便是七十八十。’但是他不肯唱,我越要他唱,便依着他一两银子唱一只,贵官家快去唤他上楼。”沈福听了,重又下楼。达卿道:“唤几名妓女上楼,也不消一两银子唱一只。希哲兄,休要上他的当。”枝山道:“我对于这桩事已有几分把握,小唐一定听过他的唱歌。他说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,除却小唐还有谁呢?我要访出小唐的踪迹,他几两银子值得什么?”说话时,沈福已引着那唱歌的人上楼。却是一个三旬左右年纪的乡下人,见了枝山,目光灼灼。枝山不曾问他,他倒问着枝山道:“你可是苏州护龙街祝枝山祝大爷?”枝山笑道:“你休问我究竟是不是,你自己去决一决罢。”唱歌人道:“件件般般都象祝大爷,惟有一件不象。”枝山道:“是那一件?”唱歌人道:“祝大爷的络腮胡子还要浓一些。只有这一件不象。”枝山道:“臭贼!真好眼力。不瞒你说,三五天以前我在路上走过,迎面吹来一阵阴风,吹的毛发悚然,便落下了这数十茎胡须。你说我的胡须淡了一些,淡者稀之谓也。你的眼力真不错。”唱歌人道:“照这么说,你果真是祝大爷了?”枝山道:“货真价实。怎有假冒?”唱歌人道:“你果真是祝大爷,再好也没有。我有一件东西藏在船里,待我去取给你看。”枝山忙问什么东西,唱歌人道:“取了上来祝大爷自会知晓。”枝山道:“那么快去取来。”唱歌人诺诺连声,返身便即下楼。枝山笑问沈达卿说道:“真叫做‘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’唐寅一定坐过他的船,他唱的山歌也许是唐寅编的。便不是他编的,也经过他改动。只为唱的是吴歌,里面又没有吴歌常用的土白,在这分上,便知道经了唐寅的一番润色。”达卿道:“希哲兄,你可谓料事如神,智珠在握。但是唱歌人急于下楼去取东西,端的取什么东西,你能预料么?”枝山道:“这也不难预料,一定是唐寅滑脚的时候留下一封书信,吩咐他见了姓祝的当面投递,所以他很注意的问我可是祝大爷。”达卿道:“话虽如此,其中还有可疑。他既有子畏的留书,为什么不送到你府上?况且你不认识他,他却认识你,又知道你的府上是在护龙街,为什么舍近就远,不在苏州投递,而在嘉兴投递?要是你不到嘉兴,或者到了嘉兴而不到烟雨楼上来凭眺,那么子畏的留书便永无投递的机会了。”枝山陡吃一惊道:“不好,‘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。’他敢是滑脚了么?”便唤祝僮下楼去看,如遇见了那人,拉他上楼,休放他脱身。
  祝僮去后,达卿恐怕祝僮年轻拉他不住,也唤沈福帮助祝僮去拉那人上楼。两人去了一会子,都是没精打采的上楼,沈福道:“小人下楼去看,船埠上只停泊着我们的船,旁边这只小舟早已解缆去了。”祝僮道:“单是解缆去了倒还可恕,最可恨的,他说些混话,真叫人越想越气!”说时,鼓着两腮,把嘴唇高高的跷起。枝山道:“他放些什么屁?”祝僮道:“小人不敢说。”枝山道:“但说何妨?”祝僮道:“小人下楼后,忙到船埠,不见了那只小舟。把手搭凉棚向前看时,早见数丈以外那人摇着空船而去。小人高声唤他转船,那人一壁摇橹一壁唤着大爷的绰号,说大爷要螫人的。还不如‘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’。大爷你想那瘟乡下人诧异不诧异?”枝山道:“这瘟乡下人倒还可恕,惟有替我题这绰号的,死后可定要下拔舌地狱。替我出了这个恶名。那些没知识的瘟乡下人,自然听了我的大名真个见了毒蛇一般,便想‘三十六着走为上着’了。我懊恼方才不该承认自己便是祝枝山,我不承认是祝枝山。他也许不想滑脚,子畏的消息便可探个明白。现在糟了,好好的有了机会却是失之交臂。真教人越想越是懊恼!”达卿问那沈福道:“你可曾打听这乡下人叫什么名字?”沈福道:“小人问过自己船上管船的,据说他是苏州人,到了嘉兴没多时,并非是船上雇定的船伙,他吃的是跳船头的饭。专做临时的雇工,今天在张家船上做伙,明天又跳到李家船上作工。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。但知道他叫做米田共。据说是一个坐船的相公替他取的。”枝山笑道:“这个相公不问而知便是唐寅这宝货了。米田共便是切开的粪,可笑那瘟乡下人担当了这个臭名儿,兀自冥然罔觉。达卿道:“世上这辈人正多咧!名声越臭越是冥然罔觉。”枝山道这是我命该如此。假使一到嘉兴便知唐寅消息,那便太容易了。所以会得发生这般挫折,教我多受几天的累。唉!唐、祝、文、周一般都是好友,为什么只教我一人受累?衡山在新婚燕尔之中,夫妇情深,当然想不到朋友了。我也不能强人所难,教他抛却两位娇妻,跟着我寻访唐寅。但是周文宾安居杭州,闲着无事,我明天便想到杭州去,教周文宾帮我的忙。免得我孤掌难鸣……”主宾俩在烟雨楼上又坐了一会子,看看斜阳欲下,方才兴尽归舟。沈福、祝僮坐在后艄头,很注意的寻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