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百里之外。那子路虽然是个有力的人,也难道再没有疲乏的时节,怎当他一片真心实意,所以一些也不觉得劳苦。你说他负米时怎生光景?但见: 

  迢迢旷野,冉冉长途。度阡陌转旋顺,意浑忘肩背之艰,过村落来往如飞。不觉步履之苦,果是欲全一片心,全然不费三分力。 

  只因子路言行诚实,遂哄然名重一乡了。总是当先日的士人君子,就在畎亩之中身体力行的,不似后世这班寻章摘句之儒,略识几个字,便就裒巾阔带,终日摇摇摆摆,游荡过了日子,把田园世产都抛荒了。假如子路这样人,便是真正君子,所以卞邑这一方就推尊他做第一个人物了。子路自己想道:“像我这样行去,自然是第一流人,难道世上还有高过我的?只我耳朵内常常闻得鲁国有一大儒,号为仲尼。他设教于洙泗之上,我少不得也要与他比一比手段。过了数日,只见子路冠雄鸡之冠,服猳豚之佩,又将长剑一把系于腰间,将去往见仲尼,乃先向父母处禀知。那父母见子路这等一个妆束倒吃了一惊,乃迎而问之,道汝今日为何盛服而来?子路道:“由闻鲁国仲尼当今之大儒也,由欲与之比德度力,决一胜负,非盛服不足以壮吾之威。”父母也免不得分付他几句小心谨慎的说话。那子路昂昂之气那里背住,别过父母,竟自往洙泗去了。正是: 

  养成鳞甲思吞世,安排牙爪欲惊人。 

  那日,孔子正在堂上与弟子讲学,子路忽然至前,历阶而升却也并不行礼,惟拔剑而舞。那些弟子见子路舞剑,正不知甚么事故,大家一径散了。舞罢,子路乃问道:“古之君子,固以剑自卫乎?”孔子看了子路,私自回想道:“此人颇有仕道之器,他的好处固在这些气质上,那不好处也在这些气质上,止可通折,不可顺导。若收服得他,实乃吾党之干城也。复对着子路道:“古之君子遇不善则以忠化之,遇暴逆则以仁固之,亦何所待于剑乎?今汝之冠服甚盛,颜色甚盈,天下之人且孰有肯谏汝者?吾实为汝危之。大凡世间人,惟是这起刚直的人傲气固多,服善亦快。”子路听了孔子这些说话,顿觉心地明白。连自己也觉得这些一往之气未免太过些,就在孔子面前毁冠裂佩,从新另去换了儒服,拜为弟子。正是: 

  名言拨转迷途早,觉路先登快着鞭。 

  子路自从孔子之教,一心向学,精进不倦。孔子深喜之那学问工夫。内以陶养德性,免不得外边还要习那礼乐射御书鼓这六艺,子路那一件不去讲求?那一件不去服习?一日闲暇无事,就去把那六艺的事理论一番。其时恰好有瑟一面置于几上,子路就将来鼓了一回。你说瑟声果是如何?但见: 

  操弦动响,倚柱流音,淅淅历历,中多愤竞之情。挣挣纵纵,无非金铁之韵。炉烟时袅而自住,行云既去而复回。高鸣快意座中人,侧听惊心墙外客。 

  那日孔子燕居在内,忽然闻得一派瑟声悠扬而至。孔子仔细听了一回,不觉失惊道:“此瑟是谁人所作?”侍者回答道:“是子路在堂上鼓瑟。”孔子遂徐徐步至堂上,果见子路在那里操缦。他见夫子到来,即忙把瑟放在一边,上前见礼。礼毕,孔子遂开言道:“先王之制音,以中声为节。流入于南,不归于北,今繇也。不入于中和生育之道,而好为北鄙杀伐之韵,岂能保七尺之体哉?”子路一闻此言,自觉跼蹐不安,烦闷不已,只这一张脸上就像有几十盆火在上面的通红了,一个多时辰还不肯冷。从此之后懊恨无地,悔过自新,夜不思眠,昼不思食,把一个金刚般肥大的汉子竟成了骨瘦如柴的病鬼模样了。孔子也欢喜知过而能改,这便是长进的了。正是: 

  狐疑难入学人伤,英侠从来情性香。受得几番嗔共喜,返心自识有良方。 

  子路学业既成,免不得也要为贫而仕。他正要借这俸禄之资,供养二亲的甘旨。那时鲁国中惟有三家最为强横,而季氏又是三家中之最横者。那季氏偏要附这收罗贤士的虚名,一日遣使将厚礼来到孔门求他两个弟子为家臣。孔子细想道:季氏本不该事他的,只是将计就计,这也不可预料,况弟子中多要为贫而仕的,我如今择两个极有才能的去,想来断不误事。故此就遣子路和冉求两人去事季氏。那季氏擅权自用,罔上欺君,就是孔子也不时要讥刺他的。如何到遣二子去事他?一则为贫而仕,是论不得人的;一则从中取事,亦未可知。所以,子路虽仕于季氏,他却不肯依附顺从的,后来竟把季氏的费邑都堕了。你说那费邑正是季氏的窠巢,尚且堕了他的,难道肯帮他做甚歹事无成?那子路一心要弱三家,故堕费邑之后,又去堕那孟氏的郕邑,攻他不克,事卒真成,这是后话且不必细讲了。那时,小邾大夫名射者,据在句绎地方。他叛了小邾,要来奔鲁季氏,请与之盟。小邾射道:“吾但愿得子路之一言足矣,何必用盟季氏。”连忙差人来请子路商议,子路坚辞不允。季氏只得又挽冉有来劝他道:“小邾大夫不信千乘之国,而信子之一言,子亦可谓重矣,何以辞为?”子路道:“鲁若欲征伐小邾繇,虽死于小邾城下,亦无所怨。今彼叛君而来,不臣之徒繇义不与之言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