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说王孙胜,果然因请兵伐郑复命,子西便许了。他尚未起兵,适值晋国也起了兵来伐郑国。子西不知何故,反去救郑。王孙胜怒道:“子西愚我。”遂谐其徒石乞,谋为不轨。楚国这些军民士庶都晓得叶公有戡乱反正之宏才,定国安邦之伟略,莫不引领望着他复归楚国,如赤子望慈母,农夫望乐岁一般。叶公也只得起兵靖难,正打从方城入楚,适有箴邑尹固,意带了属将数千,来助王孙胜作乱,与叶公相遇于楚。叶公与箴邑尹固相见,问道:“箴公何往?”箴尹道:“去助王孙。”叶公道:“箴公差矣。”箴尹不待叶公所言,面中作色,按剑问道:“不佞何差之有?”叶公怡然答道:“足下今助王孙,可是要去害令尹司马二人么?”箴尹道:“这二人乃祸之首、罪之魁,怎么不要害他?”叶公叹道:“即此一言,所谓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”箴尹道:“子高之言可有据乎?”叶公应道:“有。”箴尹方才捺下火性,说道:“这等小弟领教了。”叶公道:“此时师行在途,无暇细谈他事。就是这楚国若无令尹司马,这社稷久已倾亡。今足下弃二子,存楚之德,从白公祸楚之贼,若此不省,性命其可保乎?”箴尹顿然开悟,欣然从了叶公,共击王孙胜,恰好不费甚么气力,一战而胜,石乞就烹,王孙胜自缢,其党悉平,扶翼昭王即了国位。始初,叶公入捍大难之时,因王孙胜杀了令尹子西、司马子期,那叶公权掌令尹司马二事。如今国患已除,四境罢兵,仍旧人民安堵。叶公请命昭王,仍召子西之子宁为令尹,子期之子宽为司马。这叶公端的老于叶邑,这须是叶公不伐的好处。正是: 

  功成不受赏,名著见清忠。终老真堪尚,无心万户封。 

  一日,叶公说道:“人生有几,宛若蜉蝣,朝生夕死甚是畏人。若不趁此好光阴寻些适性事,岂不如囹圄之内带桎披梏之人哉?”恰好其弟后臧偶然立在叶公侧边,听得有了这句言语,便道:“哥哥高居叶尹,受享荣华,所富者财货,今日要寻适性之娱,不若稍破费些以求之,何如?”叶公倒问后臧道:“兄弟,你可说一二桩与我听。”后臧道:“其说甚广,不知哥哥中意的是甚么东西?”叶公道:“你若耳有所闻,目有所见的,不拘难易,说与我听,待我择其善者而从之,其不善者弃之。”后臧道:“人生所顶戴的是天,这天文上有日月风云,雨雷霜雪。哥哥,你可好么?”叶公道:“那些迅雷疾风寒霜疏雨是极不可测的,有甚好处?至于穷冬霏雪尤是可畏。惟有月色怜人,然那阴晦常多,光辉又少,虽日有黄绵袄之喻,为寒儿贫士所悦,论来也不是你哥哥所好。”后臧道:“天文既不好,地舆何如?”叶公道:“那地舆看来亦非吾之所好。”后臧道:“哥哥,却是何故?”叶公道:“山有虎狼之危,水有风波之险,都邑市肆人物杂居,关隘边廛,尘沙可惶。除非是那荒村僻境之中可以逍遥,可以闲憩,思之尤非吾辈居官者所宜,也不去好他。”后臧道:“逢时遇节,烧灯宰肉,进火晒衣,斗鸡戏马。哥哥,你道可好么?”叶公道:“兄弟,此是寻常之事,也说不得个好。”后臧道:“哥哥,那珍宝珠玉想必是好的了。”叶公道:“此非大富极贵之人,家中不能蓄积,况饥不可食,寒不可衣,好他则甚。兄弟,你不知时人有俗诗一首说道:珍奇宝玩,不疗饥寒。却羡王孙,竞取为欢。”后臧道:“哥哥,你因不济冻馁,不肯好他。假如有茶可以消渴解酲,有酒可以助欢扫愁,有羹如锦带甘露,有饭如青精脱粟,又有嘉肴美味玉脍金薤相与饮食之人,穿的是官锦之袍、狐白之裘,系的是黄琅之带、紫琼之绦,戴的是金凤之冠、玉燕之钗,着的是凌波之袜、飞云之舄,饮器皆是奇宝,衾缛无非彩缎,如此富丽之受飨,奇艳之依栖。哥哥,敢是从吾所好?”叶公道:“听汝所说,乃是吾家常物,也不为异,我也不好他。”后臧道:“种些花木,养些鸟兽何如?”叶公道:“花木有时残败,禽兽有时害人。”后臧道:“既然不好,依弟愚见,不如建造宫殿楼阁,亭台第宅,既有轮奂之美,又有安逸之宜,将这文房所用的椽笔石研、文纨蔡纸,武库所用的宝剑雕弓、翠旗金锏,又将那罘思屏、博山炉、照胆镜、鸡舌香、筇竹杖、薤叶箪、蓬莱盏、海山螺、琵琶琴瑟、箫管图书、瓶花笼鸟之类,摆列其中。哥哥,你再广求燕赵之姿,朝欢暮乐,可是好他么?”叶公道:“此言近是,只是非我心中真好。若果得一桩东西,不费力,不劳神,举目就见,触处皆逢,看将来实像是个真的,究竟又不是真的,凭我时时爱玩,才是我的所好了。兄弟,再劳你想一想,不拘世上世外,可取而致在这宫室衣服器皿上的,你道是何物为佳?”后臧道:“哥哥出的题目甚难,待愚弟缓缓想来,然后可应尊命。”有诗为证: 

  欲穷世上巧,须竭意中思。绘事真堪尚,雕工亦足师。 

  输般应献技,僧慧且成痴。搆出天龙相,公其爱在斯。 

  后臧嘿坐了半日,就如一个入定的和尚。那叶公好生性急,又恐乱了他的好思量,只得忍耐。看见后臧将头频点,也不繇他开口,急问其故。后臧道:“有了,只要哥哥费些金银。”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