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个士人,却也海宇闻名,群贤钦服,更兼又与陈蕃窦武相好,彼此标榜,互相推许,一时还有三君八俊等名。这一班人难道说得不是君子?只因自己称扬得太过些,后来遂成党锢之祸,受累不浅。处士虚声,深可痛恨,倒被那一种不痛不痒的富贵人将来做了话柄,满口道士君子沽名钓誉,全是把贫贱做个招牌的,岂不冤屈了多少大圣大贤?殊可惜哉!正是: 

  智士必须明智,廉士切莫矫廉。傲士应知多累,高士始觉无愆。 

  如今,试说一个二十分贫苦却又二十分清高,其实有二十分学问的。你道此人是谁?正是春秋时宋国人,姓原名宪,字子思。家道饶裕,父母又极其爱惜,真乃选衣而衣,择食而食。只因子思生得天性廉介,不肯在衣食上做工夫,故此把一个富室温饱之子,常常扮作清贫寒俭之儿。他在家中只是鼓琴而坐,抱书而眠,也不肯去营运家私,也不肯去干求进取。一日闻得孔子设教于东鲁,便去禀过父母,要往鲁国游学。父母连忙收拾行李,分付从人,打点他出门的光景,子思又来对父母说道:“那游学原是甘澹泊受辛苦的事,不是教你像意受享的。若要像意受享,何不站在家里,却远远出去做甚么?这些行李仆从都是不消得的。”父母平日晓得了思执性,却也不去拗他,繇他便了。子思欢欢喜喜拜别父母出门,只是一个孑身,竟往鲁国而去。有诗为证: 

  担簦负笈辞乡国,问水寻山涉路岐。今夜未知何处宿,不堪回首白云低。 

  自宋至鲁,子思也并不雇牲口,只是步行。一日挨一日,却早已到鲁国,就去参见孔子。孔子见他志气高洁,禀性狷介,倒也极其喜他。子思又刻苦力学,不避艰辛,竟做了孔门高足弟子。他一心慕学,因此就要在鲁国觅一居住之地。你说那要住居也是极容易的事,或是买一所宅子,或是典一座花园,最不济的或是租一间房儿。要闹热的就在市上,要冷静的寻到乡村里去,这样调停将来也果然容易。不知怎的,轮在子思身上便有十二分难处。走前街穿后巷,一竟看了十余日,把一个鲁城里面差不多都看完了,并不曾有个乐意的所在。子思只是攒着眉头道:不好。正愁闷间,忽然想一想道;是我差矣,这城市之中怎得有个幽僻的境界,何不到城外去寻,自然有冷淡的地方,极相应的屋宇。若是早去走一走看,怕没有撞着的时节,却要苦苦在这城里搜索,费尽了力气总不曾有个像意的撞到眼睛里来。即忙提起脚步望城外就奔,一面走,一面想,一面欢喜,一面懊恼。那欢喜的是欢喜今番定寻出个好所在来,那懊悔的是懊悔前日多走坏了十余日工夫。先到一应近山的山脚边或是半山里,走了三五日,子思也不中意,又去近水的所在,或是溪涧之旁,或是沟河之侧,又走了三五日,子思也不中意,又把那些深远的村乡也逐个个走到,又走了六七日,子思竟不中意。第一着是憎嫌不幽静,就是幽静的了,子思又憎嫌人迹可到的去处,还不避俗,所以寻来寻去,依先攒着眉头道不好,与城里寻房子时端的一般。忽一日,打从一条伙巷边经过,子思看了这巷倒欢喜道:此中大有佳趣。原来这巷隘窄异常,莫说两人并肩而行,就是一个人也须侧身而入,至于车马一发不必说了。子思且不往前面去,竟回身转来,望这巷中走将进去。那子思是守正的人,缘何肯像寻常人,只图贪便侧身走的,他偏要正身直走,把两个肩膀紧紧贴着两边墙,一步步挨将进去。走过一段狭路,里面自有空阔地方,四围旷野之趣观玩不穷。子思看了又看,甚是中意。你道这个地面怎的光景了,子思便如此中意?但见: 

  巷窄且逶迤,仅可侧身而入。地宽能俯仰,尽堪纵目而观。中央一答废基,方圆丈许。环绕四边颓壁,高低尺余。眼前皆是藤翳,步下无非离黍。虽见依稀踪迹,谅为狐足夜行。更多凋败枝柯,怎得樵斤日采。刺体野花能妒客,过头蒿草欲欺人。 

  子思想道:吾得居于此足矣,看这一圈颓垣尚可修葺,此乃天助吾也。不免去寻着地主与他商量,物各有主,我也预先定不得意思。遂转身出巷,无过在左右前后,寻问地主消息。那左右前后的人大半回报不晓得,又有的道;原是一分人家的废址,他移去已久,不用的了,要住就住,不消问得地主。子思毕竟要去寻着地主纳了佃价,然后敢去经理。那地主原把这个所在做了弃物,因此久不管业,如今得些佃价只当落得的,并不较量,恁凭子思收管。后人有诗赞原思道: 

  取人所弃道偏优,与世无争无所求。狭巷曾闻原氏子,颜家陋巷可同游。 

  子思一介不苟,又兼性厌繁华,自从觅居之后,独自一个在那里辟除荒秽,剪去荆棘,把一个环堵之基重新清理出来。只是上面不蔽风日,难以存身。子思就在身边摸出几贯钱来,向本村人买了些蒿莱野草,一束束背了回来,背完又一束束叠在垣内,再去买了几根桑木,自己就把斧子胡乱斫削,搭在垣上,随后搀把蒿莱打散,匀匀的铺在上面,拿些绳子绊了,公然竟是一间茅檐草舍,也好将就住得了。只是门户全无,这也觉得有些不便处。子思不慌不忙,慢慢的又去身边摸出几贯钱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