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去搏虎除害。通前逴后,算来也除了三五百条虎命了。有口号四句道: 

  世间物类虎最凶,害人害畜不论数。徒手空拳能缚之,始信冯妇毒如虎。 

  一日,冯妇偶然身体疲倦,靠着一个几桌,昏昏闷闷,甚是不安,信步走出门外。只见许多邻人也有老的,也有少的,都向冯妇道:“闻老兄今日又搏得一虎,特来相求几斤虎肉拿去下酒。”原来有人讨虎肉吃,冯妇平日极肯与的,连忙答应道:“当得,当得。今日搏的虎又肥又欲,管取好吃。”回头看时,适有一个家僮随着,便吩咐各取虎肉五斤送与他们,众邻人齐声的称谢,便随那家僮去了。冯妇又向前行,遇着几个小孩子齐齐向前扯住冯妇的衣袂道:“与我们几个虎爪儿耍子。”冯妇笑嬉嬉的道:“今日也讨,明日也讨,那得许多。”原来这些小孩子也是冯妇平日引惯了的,所以见着便讨,他不慌不忙向袖里摸出几个虎爪递与众孩子,孩子们欢欢喜喜各自散去。冯妇正要转身回家,忽然起了一阵怪风,把一个城市都不见了,但有飞砂走石,扑面当头,打个不住。少顷之间略觉宁静,冯妇起眼一观,乃是一个深山穷谷之际,心里正在踌蹰,只听得山凹里一阵咆哮之声,跳出三只大虎来。冯妇高声道:“来得好,我正要三张完全虎皮贡献三晋之主,孽畜们快来纳命。”正要跨步向前,谁想山后又走出数只虎来,冯妇着了一惊道:“不好,难道这山中有许多的猛虎,只身空手如何对得他过?”急欲回身,只见众虎已攒住冯妇,也不近身伤他,但是口吐人言,声声索命。冯妇仔细一看,那些虎都是断腰折颈,跛足垂头的,心里甚是慌张。勉强的大声喝道:“何物妖魔,敢在白昼欺人。”喝未罢,那些虎道:“我们那里是甚么妖魔,我与你前生有甚冤仇,你只顾骋了强力,徒手捕缚将我等剥皮啖肉,好生苦楚。如今你的恶贯已盈,快填还我们的命来。”冯妇始知是向来搏杀的虎,不觉毛骨悚然。寻思无计驱遣,便道:“汝等从无始已来,灭没了真性,惟知噬人害物,我不过为人除害,那顾得你甚么性命。”众虎又道:“你这冯妇倒说得好笑,你便只图搏虎的虚名,难道我们性命都是不要的。今日幸而众虎在此,便与你拚一个输赢。”说罢一齐戏爪张牙,直奔冯妇。冯妇难以支撑,被众虎爪牙伤损,觉得血肉淋漓,遍身疼痛,失声大叫,猛然惊醒,乃是南柯一梦。谁知安然靠在几上,满身流下汗来,尚自惊惶未定,口徨四顾,又无踪影,好生闷闷尸尸,又觉得梦中用力太过,肢骨懈怠。躇蹰了半日,卒然之间,便要思量为善。只因起了这个念头,心里就觉端正了,便想道:“变之大者,莫过生死。生之所重,无逾性命。性命在彼,极为深切。若是三世理诬,报应不实,犹为大幸。若是轮回之道,果然不爽,受形未悉。一往一来,生死就走个常事了。那些伤心之情行将自及,我闻财物曾归盗手,犹为廉士所弃。生性一启銮刀,宁复慈心所忍更间驺虞。虽然饥馁,非自死之草不食。况我既得人身,安可用一往之性,以致意外之虞。且龙虎凤龟四种为羽毛鳞甲之长,皆具灵异,伤之则违天赋,适才已有所警。若再不回心易虑,必然难免报应。自此之后,须要行些善事罢了。”有诗为证: 

  至灵莫如人,安容逞浮臆。既欲浣前非,应当履福地。 

  冯妇这点念头是极好的了,从此修身习善,自然举世宗风推为国士。设使冯妇当此又转一念道:“吾平生最喜是搏虎,一朝抛弃了这件事情,岂不要闷死了人么。不好不好。我如今不必日日去搏虎,但每岁去搏一虎也罢。”他却自思自赞,自品自题也不好。举心动念,天地皆知。为何我又转这一念,岂非眼底就现地狱,我只是日夕修持济厄扶危,广行善事,或可清释罪恶。所以冯妇立定主见,便在家中忧勤拮据,修身齐家,真真无所隋安,克有悠济。其时,晋国中有那一班少年读书之士,上览三皇五帝之学,尝采诸子百家之说,非不详备,非不宏具,他又恨取法无奇,终属平腐,一闻冯妇不去搏虎,卒然行善,茂勉躬修,明志厉行,颇有神明居已,正直处世的情致,甚而笃行勤勤,慎修勉勉,惟日不足为苦。那些士人闻之,俱来拜访,还有愿求为师的,俱载贽礼而来。虽初寒溽暑疾风暴雨,亦不肯辍,或者一介将事,时惠好音。冯妇之门始初如古寺僧房,但闻诵呗之声、油烟之气,到此际门迎宾客,车马辚辚,往来的都是晋国名士。有诗为证: 

  一时萃胜友,晤对共琴书。偶尔淡相识,不知交渐储。 

  飞鸿怜月影,寒菊傲霜茹。独喜衡门下,长停长者车。 

  其时,晋国的平原旷野之中,忽有猛虎出入,将人侵害。只因冯妇改行从善,无人敢去搏他。所以散漫迷离,直至郊野地面来了。始初还到天昏日暮、月黑云浓的时节,他却摇头摆尾,来往寻人,充其饥饿。后来竟自白昼出来,跳跃咆哮,伤人损畜。这近野的人家未免要关门闭户,各家的老老幼幼,莫不股栗心惊,肉飞魂动。争奈都是些村庄老子、负贩穷人,既无膂力,又少智谋。总有一二家猎户,当日因仗冯妇的手段,本身上并不曾习得技艺,也只好束手相看。这些野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