邻妇俱要保自己性命,只得弃了伊母,各自逃生去了。正是: 

  太平时节情虽好,大难来时难认情。 

  众邻人又去了数里路,回头再望,只见水势已平,各人便在荒郊炊爨就食,露宿旷野。次早,水已全退,故址依然,俱各起身,仍寻旧路归家。但有几个不信伊母说梦,不肯随众同行的,因被大水淹死,这也是他自取的,亦是命该如此。却说有几个老妇人原是伊母的近邻,平日相语极好,只为昨夜扶搀不动,各自走散,如今水平风息,不见伊母回家,所以找会他放心不下,仍到旧处寻觅,并无伊母踪迹,东寻西找也自枉然。一妇猛然抬头看见一株桑树,在途中植着,便道:“此地从来没有这株树,却是那里来的,这也奇异得紧。”又一妇人道:“想是昨日大水氽来的。”又有一妇人道:“若是水氽来的,必然歪斜,那能够种得这样好。”大家齐道向前观看,自见明白。正行之间,忽听得树脚边有孩子啼哭之声,仔细看时,这树却是一株空心桑树,树里有一个孩子,恰像方才生下,身上血水未净,精赤条条在那树孔里。这几个妇人都自诧异,不知是那家所生的孩子,舍得拿来抛在这里,我们且抱他回去抚养,免致坏他一条性命。即忙伸手进树孔里去抱出此子,只见那树里尚自点点滴滴流下血水来。众妇人道:“古怪,古怪。难道这孩子就是桑树所生的?难道伊母昨日就变了这株桑树?”猜疑了半晌,抬头再看,只见伊母的衣服还套在树枝上,始信这桑树真是伊母变的。当时,抱回村中告诉众人,都道:“奇事。”有的道:“这孩子决是妖怪,快快淹死了,免得贻害好人。”有的道:“此子出身奇异,日后必然大贵。”这两三个妇人听了这句话,你也要抱他去抚养,我也要抱他去抚养。一个道:“我先看见桑树应该与我。”一个道:“我先听得他哭,决该与我。”一个道:“是我在树里抱出来的,如今现在我怀里,与你二人有何干涉?”三个争之不已,有一老者道:“你们都不必争。况此子未必是祸、是福,却也算做一段新闻。不如抱去报与有莘之君,凭他发放便了。”众妇人都道:“好,好,好。大家不得,到也干干净净。”当下一同奔入城中禀报有莘国君。国君亦称奇绝,赏赐了各男妇,就将此子收进宫中,便命宫人抚养。有诗为证: 

  天生元圣岂无谓,血产空桑果异常。不是有莘收抚育,谁人戡乱佐商汤。 

  光阴似箭,岁月如流。有莘国君抚养此子,胜于己出。看看长大,将他取名为挚,号作伊尹氏。伊尹性格聪明,天资颖悟,过目成诵,闻一知十,有莘国君甚是喜他。将及二十来岁,伊尹问及生身之处,国君把当年之事说知,伊尹亦大惊异,即请命要往故址一游,国君依允。次日,拨遣侍从车马相随,前往洛水。伊尹乘车同了簇拥从人,出得城中。不多时,早到洛水。侍从人等禀道:“此间已是洛水之上了。”伊尹即忙下车,将欲询问乡人,那些乡人只道是个官府,纷纷都来跪接,伊尹令从人扶起道:“二十年前空桑中小儿,即是我也。父母固亡,基址必然尚在,乞众亲邻指示一看。”众人听说如见故人,个个欢天喜地,随即指引到一所破草屋说道:“此房即是。只因令尊堂没后,另换人居住了。”伊尹在屋外走了一转,又向屋内看了一番,不觉凄然泪下,又问吾父之冢何在?众人道:“因未殡葬,当年被大水漂没了。”伊尹闻说更自伤心,又问:“空桑在于何处?还茂盛否?引我一看。”众人道:“此去四五里路程,至今枝叶繁茂,请先乘了车子,我们引导。”伊尹说道:“不必车子,倒是步行便。”众人一同伊尹来到空桑之下,伊尹又问昔年缘故,众人又备述了一番。伊尹向空桑倒身礼拜,哭泣了一回,起来又问道:“当时抱我回去的三位老安人,都还在否?”众人回道:“俱弃世已久。”伊尹道:“三位老安人救我生身,始有今日,它日少备祭礼,到茔拜谢便了。”言毕,正欲留恋,四下观望,再与众人讲谈往事。从人禀道:“天色将晚,请登车回国。”伊尹只得辞别了众人,又吩咐随从人等道:“你们推了车子前行,待我随步便了。”众乡人与随从人等都道:“路途遥远,况且日暮,又不曾步行惯的,还是乘车为便。”伊尹道:“我向在宫中锦衣玉食,出外则高车骏马,那知我父母如此微陋。今既明往事,必当谢止荣华,来此承受我祖父遗业,以亲犁锄。此车非我之所乘也。”又向众人称谢,遂自先行,众人各各敬服而去。随从人等只得推了车子,跟随归国。后人看至此处,有诗为证: 

  追思亚父出寒微,安忍深宫悦美肥。必欲归耕洛水上,故家庐井得相依。 

  当晚伊尹归入掖庭歇宿。次早,进见国君,意欲辞谢出到原野,耕锄过遣。奈是受恩深处,不便据言谢别,惟将出游郊外之事说了一遍,却是眉目间有些不甚舒畅。国君便道:“子每居内庭,颜色尚然和美,今出游郊野,愈该目畅胸宽,为何反有忧郁之色?”伊尹便趁口答道:“臣生年二十,始识父母处所。但至父母生于卑微,死无丘陇,寒心之事莫过此也。今臣日叨主君,丰衣美食,不能报效二亲,负罪甚大。意欲相辞主君,归耕臣父之故墟以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