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大雨走去何事?原来皇上登殿之时,少不得有执戟执盾的武士侍立丹墀两旁以壮威仪,以听差遣。此时始皇已将次升殿,这些武士都已排列在丹墀内了。但是,圣驾出来的时节,难道他们敢张伞,就是蓑笠也不敢戴的。所以,只得立在大雨之中做个濯物。这优旃因看了他们,心中不忍,故此走到丹墀,问这些武士道:“你们可冷么?”众武士道:“怎么不冷?”优旃道:“待圣驾升殿你们可要到檐下去站站么!”众武士道:“如此甚好,怎么得能彀?”优旃道:“不难。少顷我在殿上大呼,你们都要答应。”众武士道:“如此多感大人厚德。”优旃依旧步入廊下与众官相会了,少顷之间只听得御道传呼,始皇早已登殿。真个是: 

  九重闾阖开宫殿,万国衣冠拜冕旒。 

  这些文武官员趋趋跄跄,一齐拜舞,山呼万岁。礼毕平身,始皇正欲令各官就坐,只见优旃向丹墀下高声叫道:“殿陛郎。”这些武士齐声应道:“有。”优旃又道:“尔辈虽长,有何益处?俱立于雨下,我虽矮反得在殿上避雨。”大凡人君好发慈心的所在也是肯发的,只是自家尊贵了,不好轻言,一有人点拨即好说了。始皇听得优旃这句说话,抬头向殿陛下一看,见那些武士们都淋在大雨之下,心中亦觉不忍,便传令旨道:“着他们都向廊下暂避。”众武士得旨无不欢喜,一齐谢恩,径都向廊下去了。此亦优旃一言造就的,事虽小巧亦算才智。正是: 

  片言轻出扶人口,救济多人免被淋。 

  那时始皇命文武百官依次就坐,宴赏升平,饮馔中无非是美酒佳肴,也不必细说。酒至数巡,始皇便道:“匈奴犯边,一则仗诸卿之力,二则赖长城之功。昨日孤之太子议将长城俱要上漆。漆城不惟坚固,抑且草木无处发生,贼人亦无所扳援,此策甚妙。诸臣当与孤家弩力速为,不可迟滞。”众臣听罢皆默默不语,优旃便出席奏道:“太子欲漆其城,主上未言臣即先有此意。虽然百姓财力殚竭,却是美极。漆城荡荡,寇来不可上。若就行亦是不难,但恐世间没有许多的漆树。”始皇听得明明知优旃是说劳民伤财,借这树来说的,对着优旃大笑一声,乃止漆城之举。你看优旃所行这几件事,都只得一句言语悟了主上之心,省了多少国课,省了多少民力,皆为优旃平日为人正直,所以易能触动。就是这几句说话,若出在邪僻人的口中,莫要说是秦始皇,凭你甚么人也是不理帐的。如今再表战国时一个伟丈夫也会说巧语,动王侯。说将起来有许多妙处,不能尽述。有一首三言诗为证: 

  传古昔,有一人。多才技,逞嘴唇。能悟主,会救民。试说起,敢逡巡。 

  休訾议,假也真。君不见,史记频。立大功,便隐沦。仪夺童,独称尊。 

  却说此人生在春秋战国之时,双姓淳于名髡,是齐国的人,又做齐王公族的赘婿。他身长六尺有余,不满七尺之数,也算得是个一表身躯了。可喜的多见博闻,强其记诵。只是他所学没有一个定主,也没有一个宗传。随人为师,任意为用,又且滑稽多辩。所长的是谏议说词,专慕那晏平仲大夫的为事,一心利物济人。若要开谈陈论之际,必要观你颜色何如,承你意旨何如,熟筹在心,利捷出口。往往向诸侯列国去出使远行,未尝受人屈辱,未尝遭人唾弃,那一个不呼他做先生。其时,齐、楚、梁、赵四国之君最喜与他议谈,最喜与他应对,常有金帛相赐,只当受四国的爵禄。这淳于髡也是天生成的好造化,恰好这时齐国君王不是别人,是威王在位。他性喜隐语,又好淫乐,每每饮酒不肯吃一二杯便止,必欲广设了优人舞伎,媚子谐臣,水陆珍羞,笙歌细乐,彻日彻夜,欢欢喜喜,吹吹弹弹,如此沉湎于酒,也不去治政事,也不去治臣民,也不去治内外,也不去治军旅。如此做卿相的、做大夫的,百官群小那个敢从旁进谏?所以,威王愈加荒淫无度,纵的是酒,爱的是色,且把这政务之大、国令之尊、人民之广、社稷之大、宗庙之事,一些些置之度外,毫不在心,绝不动念,都托付于卿相大夫百官掌管。若是这卿相大夫百官,个个有皋陶稷契之才,人人有周公伊尹之德,凭你如何怠惰,还好曲为调停,善于扶持,提挈辅佐他做一个自怨自艾、迁善改过之君,庶几不至有失祖宗传下的基业。怎奈满朝文武没一个安邦定国之才,驾海擎天之力,把国政日弛,不能处置。正是: 

  若得好儿孙,能承祖宗业。庶不致倾颓,可以光史册。 

  壮哉齐威王,终善始何拙。幸者犹在斯,无劳声咄咄。 

  不惟众官不能治安宗庙保护黎庶,又且都是些好壬不轨之人,极其可恶,见齐王委任于他,也便各思肥家,各思利己,把一个锦绣齐邦弄得个七颠八倒,把一位强横齐王弄得做十死九生。那些邻邦之人落得乘虚而入,以强欺弱,以大压小,以坚摔脆,以刚制柔,一齐兴动干戈,夺其土地,侵其都鄙。咦!这齐国的都城总是铁铸的,只怕也要销铄了。若是土泥石块筑就的,少不得旦夕之间,难禁这诸侯们以怒马践踏,眼见倾颓,可立而至。那左右的人巴不得君昏势横,谁肯犯那雷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