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呀!莫非是我蕙姿姐姐么?”蕙姿听了这一句,心下着实一咯噔,那里晓得妹子也端为着这件而来,不期劈面撞着。只道他知觉了些响动,故意暗暗走来瞧破,没奈何答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玉姿妹子。这半夜三更来此何干?”玉姿笑道:“姐姐,你便问得我,是我也问得你一句,况这半夜三更,你却到此何干?”
  蕙姿想得妹子是个聪明的主儿,如何瞒得他过,就把心事对他明说。这玉姿却比不得姐姐一般老实,如何肯把肺腑的话说与他得知,便顺着嘴儿道:“你妹子就是个活神仙,晓得姐姐有些缘故,特来要你挈带一挈带。”蕙姿道:“妹子,隔墙须有耳,窗外岂无人。倘被别人听见,可不泄漏了风声?”玉姿道:“姐姐,这样时候,我家里人,那个不沉沉睡熟?要听见的,不过是墙外的杜公子。便再讲得响些,或者闻得你的声音,想起那日赠他凤头钗的光景,把这扇门儿弄将开来,延纳你过去,也不见得。”
  蕙姿道:“妹子,没甚要紧,我和你嫡亲姊妹,却是一心一意。那些姐妹们都是各人一条肚肠,那个不要在老爷面前逞嘴的?若是吹了一些风声在老爷耳朵里去,那时我和你可不奚落在人后了?”玉姿道:“姐姐,说便是这样说,你却是一场好事,我妹子悄悄地走来,难道你心里岂没一些怪着我的?这时候已有三更光景,倘老爷睡醒转来,唤着要茶要水,妹子先要去伺候,你再在这里寻一个门路儿罢。”
  蕙姿道:“妹子说那里话,我的初意,走将来不过先要探个动静,然后觑个顺便机会。若说那钻穴相窥,窬墙相从,费这一番担惊受怕的手脚,去干那件事儿,我姐姐决不做的。如今就与你同转去则个。”玉姿道:“姐姐果然便同去了,明日追悔起来,切莫怨着我妹子呢。”蕙姿便不回答,扶了妹子,黑天墨地,两个扭阿扭的走将转来。有诗为证:
  怨女双双弟与兄,春心飘荡各私行。
  谁知狭路相逢处,窃笑人人共此情。
  正走到东廊下,忽听得相国在房中大呼小唤,他两个都有了虚心病儿,吓得手苏脚软,上前不好,退后不好。看来蕙姿到比玉姿又胆小些,靠在那廊下栏杆上,簌簌的抖做一团,口内低低对着玉姿道:“妹子,适才我已把老爷房中的灯吹灭了,做你不着,到你房里看看,有灯快快点一个来。”玉姿也慌了,道:“姐姐,这正是:羊肉未到口,先惹一身膻。若是老爷问起,如今还把些甚么话儿答应他好?”蕙姿道:“只说被风吹灭了灯,到你房中点灯就是。”玉姿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慌忙走到自己房里,拿了一盏灯来,递与姐姐。
  蕙姿一只手提了灯,一只手遮了风,同着妹子,径到相国房门外,把原先椅上的那盏灯来点着了,再推门进去。原来那相国是个有年纪的人,叫上几声,端然呼呼睡去,他两个的惊恐方才撇下。
  蕙姿便走到床边,揭起帐子,低低道:“老爷,蕙姿来了,敢是要吃些龙眼汤么?”相国醒来道:“你这妮子,却在那里去,这一会才来?”蕙姿道:“适才风吹灭了灯,因此到玉姿那里点灯来。”相国道:“我晚来矇眬就睡着了,不曾问得你,把前后的门可曾都上了锁么?”蕙姿答道:“都是拴锁停当的。”相国道:“如此恰好。别处还不打紧,那后面的内门,紧贴着那同春巷里,况且如今又把百花轩开了,早晚更要谨慎提防。你可明日去再与我加一道栓儿。”蕙姿应道:“晓得。”
  相国道:“那灯后站的是那一个?”蕙姿道:“就是玉姿。”相国笑了一声,道:“好一个痴妮子,怎么到站在那灯后呢?”玉姿便走近前来,道:“玉姿在此伺候老爷。”相国道:“实是难为了你们姊妹两个,尽尽在我房中伏侍这五六个昼夜。那些妮子们,只好在家吃饭,如何学得你两个。但有一说,我却一时也少你两个不得,虽是别的走到我跟前,决不能够中意。”玉姿便道:“如今老爷患了这些贵恙,我姊妹二人巴不得将身代替,那里还辞得甚么辛苦哩!”相国道:“我却没有些甚么好处到你两个。也罢,待我病起来,每人做一套时样大袖称意的衣服与你们便了。”蕙姿与玉姿道:“多谢老爷。”
  相国道:“蕙姿,黄昏那一服药,却是你的手尾,我直要到五更时候才吃。你可打点个铺盖,就在这榻儿上与你妹子同睡了罢。”蕙姿应了一声,便去取了一床绣被,一条绒毯,向榻儿上铺下,就与妹子一处睡了。有诗为证:
  绣衾笼罩两鸳鸯,一片纯阴不发阳。
  可叹良宵春寂寂,空余云雨梦襄王 。
  原来韩相国一连病了这几日,那杜开先与康汝平,每日侵晨过来问候一次。这相国病体渐渐好来,一日唤蕙姿姊妹道:“我近日病起无聊,好生坐卧不过。玉姿,你到那文具里取了匙钥与我开了内门。蕙姿过来,慢慢扶我闲走几步。待我到百花轩去,一来谢一谢杜公子和康公子,二来与他们闲讲片时,消遣病怀则个。”玉姿便也有心,连忙取了匙钥,先去开了内门。
  你看这老头儿,扶了蕙姿,就象个土地挽观音一般,前一步,后一步,慢慢的走到内门边,分付道:“你每且把门儿掩着在这里,等一会儿便了。”不想这玉姿已有了那点念头,先走来开门的时节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