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创成个局面,不曾下手做事。虽说大家各尽义务,无甚开销,究竟同志不多,没有人可以赞助,能够赞助的,又或材不胜任。那家塾同女学堂,要两处完全周到,很不容易。若是女学堂在别处另延教习,这女教习又不比男教习易请,男教习真能任教授资格的,已是难得,女学未经发达,别处便有识字知书、深娴礼法、又肯热心女学的闺秀良媛,只恐也自习有余,教人不足。内地更不比通商大埠,风气大开,女人总有多少不便。若是就地推选,无论寻常的人,不必讲起,几个绅衿家的诰封夫人、千金小姐,也都推选不出。黄绣球因此同大家商议了好些日子。那家塾大致已妥,只等择期布告开学。惟有女学堂倒易说难行,提议不决。
  后来黄绣球变了一条计策,说:“我们这女学堂且不照大概的教法,仍旧用我教王老娘、曹新姑的法门,编些歌唱演义,如《二十四史演义》、《二十一史弹词》之类,比王老娘们的稍文雅些,浅近却是一样。刻好钉成雪薄的本子,再拣毕姊姊带来的最新唱歌书、绘图速通、虚字法、各种天地人物的图谱画张,每日在那学堂里教与人听、指点把人看。学生约定额数,先招五十名,年纪要在十三四岁以下。教的时候、指点的时候,也按着班次,先后一律。每日也分午前午后两班,每班若干人,上午教两个钟头,下午也只教两个钟头,七日来复,也散歇一天,惟第六日不歇。这个法子,有几样好处:头一,我同毕姊姊只要每日轮流,分两点钟的工夫到女学堂去;第二,那刻的本子,由学生带回家去,叫她家所有的人都看得懂得,一个学生身上,就譬如化了多少学生。有人想来要这本子,每本卖他十四五文,除成本,积下来可以补助添印;第三,名为教女小孩子,实则连男孩子,并不论男女老少,都看了有益,算得见个普通社会的教科书。外面地方,闻风继起,或是照样编起来,或是来借刷我的稿子,就从我这五十名女小孩子,教出五百名五千名,乃至四万万同胞,多得了影响。有了这个影响,任他们各就各处的,深处去求,高处去学,先替他们做个开通知识的引子,收效必定不小;第四,照这个程度,半年可以卒业。卒业之后,另招五十名。等到年半两年,三四次卒业之后,可将此事推给曹新姑,我们再做加进一层的办法。等到加进一层去办,这两年中所教的女学生,又化出去,接上来。你看不到十年,我们这村上的女子世界,成个什么样儿?一定出几个人,如英吉利提倡女权的传萼纱德、熔铸世界的奈经慨卢,俄罗斯欲专制地球的伽陀厘一流人物,像我生平梦见的罗兰夫人,想见的美利莱恩,也一定有人可以承当的。”
  毕太太道:“这除非妹妹将来承当得起,此时照妹妹所说,真是平实切近,大有道理,但我怎样能附得上你?”黄绣球道:“我又何尝有什么本领学问?这些编造的事,还不靠在通理一手承任,一面编,一面刻,索性索了端午节,歇了夏,到秋季开学,这几个月内,甚为宽舒,你我也趁这几个月,再涉猎点,再斟酌些,还要再想法子,筹出一笔钱来。”
  黄通理当时听了这一番话,沉思点首,末后才开口说道:“这个教授的法子,的确甚好,亏你真想得不错。看似极浅俗,几乎不成了个学堂格局,细细想去,实在使得。只收十三四岁以下的,尤其稳当,在我们内地,不至于骇人耳目,弄出别的事来。现在外面各省的女学堂,不是说什么内容败坏,就是徒有其名,再不然,又同那浮嚣诡秘的维新社会一样。只听他说经费不足,却筹了多少经费,不曾见个什么影子,过了些时,那已筹的消耗了,未筹的就经年累月,不得成功,反将购办的什物变卖,抵充房租、伙食。再支持不下,就关门落闩,一个个的分散开了。如今我们的这样办法,经费是极有限了,终久不能说不要经费。所难的,只恐就在这一层上。”
  毕太太道:“是呀,我这次路过上海,在这些里头,又很查考了些。不说别的,单讲那上海甚么马路的一个学校,起先在泥城桥发起的时候,租了大洋房,规模十分象样,不上几时,移到一条巷内,又不上几时,移到现在的地方。学是开了,事是办了,经理的人是实在吃力得很了。在先的经理不下,换了在后的,在后的经理不好,又换了在先的,换过两三次,支了一两年,听说他校内仍是竭蹷不堪,因竭蹷而敷衍,弄得毫无规则。其中的女学生,走出外面,不独是没有女学生的形式,却往往连形式都看不下去,穿的衣服,甚至于爬上许多虱子,还脱不下来。有些轻嘴薄舌的笑她们,说是她们只有一条爱国的心肠,死命的想那爱国的方法,所以连自己卫生的道理,也没有功夫去问,正见得她们肯吃苦发愤。其实平心而论,她们总因为生计艰难,做几套衣服,真不容易。又大凡中国女子的性质,多半疏懒,涂脂抹粉,只管同砌墙头似的,胭脂涂得通红,水粉搽得雪白,她那颈脖子底下,一圈儿黑泥,却像一道铁箍,日久月深,刮都刮不掉,洗更洗不清的,不知多少。但是要涂脂抹粉,还说不定早晚洗个把脸儿,一到到了女学堂,尽可以为着不用脂粉,连脸也少洗几次。脸都懒得洗,那身上想必更懒得去察,污里八糟,怎样不会生出虱子来呢?也有自命志士的,头发养得又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