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。那汉子在林子外站着不走。景期想道:“已到他家门首,一定是让我先走,所以立定。”便竟向林子中走去。汉子忙横着钢叉拦住道:“你休走,俺这里周围通埋着窝弓暗弩,倘误踏上了,就要害了性命。你二人可扯着我衣袂,慢慢而走。”
  景期、冯元心里暗暗感激。扯了他衣袂走了进去。早到黄砂墙下,一扇毛竹小门儿闭着。那汉子将钢叉柄向门上一筑,叫道:“开门。”里面应了一声,那门儿“呀”的开了,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长大丫鬟,手持灯,让他三人进去。那汉子将虎放在地下,向丫鬟道:“这是远方逃难的官人,我留他在此歇宿。你去向大姐说,快收拾酒饭。”丫鬟应了,拖着死虎进去了。
  汉子将钢叉倚在壁上,请景期到草堂上施礼坐定。景期道:“蒙壮士高谊,感谢不尽。敢问壮士高姓大名?”汉子道:“俺姓雷名万春,本贯涿州人氏。先父补授剑门关团练,挈家来此。不想父母俱亡,路远回去不得,就在此剑峰山里住下。俺也没有妻室,专一在山打猎度日。且有一个亲兄,名唤雷海清,因少年触了瘴气,双目俱瞽,没甚好做,在家学得一手好琵琶、羯鼓。因往成都赛会,名儿就传入京师。天宝二年,被当今皇帝选去,充做梨园典乐郎官。他也并无子嗣,只生一女儿。先嫂已亡,自己又是瞽目之人,不便带女儿进京。所以留在家中,托俺照管。只有适才出来,那个粗蠢丫鬟在家,服侍答应不周,郎君休嫌怠慢。”景期道:“在此搅扰不当,雷兄说哪里话!”
  外面说话,里面早已安排了夜饭。那丫鬟捧将出来,摆在桌上。是一盘鹿肉,一盘野鸡,一盘薰兔,一盘腌虎肉,一大壶烧酒。雷万春请景期对面坐下,又叫冯元在侧首草屋里面坐了,也拿一壶酒,一盘獐肉与他去吃。
  万春与景期对酌谈心,吃了一回。万春道:“近日长安光景如何?”景期道:“目今李林甫掌握朝纲,安禄山阴蓄异志,出入宫闱,肆无忌惮,只怕铜驼遍生荆棘,石马埋没蒿莱,此景就在目前矣。”万春道:“郎君青年高拔,就肯奋不顾身,尽忠指佞,实是难得,只是你窜贬遐方,教令尊堂与尊夫人如何放心得下?”景期道:“卑人父母俱亡,尚未娶妻。”
  万春听了,沉吟一会道:“原来,郎君尚未有室,俺有句话儿要说,若是郎君肯依,俺便讲,若是不依,俺便不讲了。”景期道:“兄是我救命恩人,有何见谕,敢不领教。”
  万春道:“家兄所生一女,名唤天然,年已及笄,尚未字人。俺想当今天下将乱,为大丈夫在世,也要与朝廷干几桩事业。只因舍侄女在家,这穷乡僻壤,寻不出个佳婿。俺故此经年雌伏,不能一旦雄飞。今见郎君翰苑名流,忠肝义胆。况且青年未娶,不揣葑菲,俺要将侄女奉操箕帚,郎君休得推却。”
  景期道:“萍水相逢,盛蒙雅爱。只是卑人虽未娶妻,却曾定聘,若遵台命,恐负前盟,如何是好?”万春道:“郎君所聘是谁家女子?”景期道:“是御史葛天民的小姐,名唤明霞,还是卑人未侥幸之前相订的。”万春道:“后来为何不娶?”
  景期道:“葛公也为忤了安禄山,降调范阳去了。”万春道:“好翁婿,尽是忠臣,难得!难得!也罢,既如此说,俺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愿将舍侄女赠与郎君,备位小星,虚位以待葛小姐便了。”
  景期道:“虽然如此说,只是令侄女怎好屈他,还须斟酌,不可造次。”万春道:“郎君放心,舍侄女虽是生长山家,颇知闺训。后日妻、妾、夫妇之间,定不误你。况你此去石泉堡,也是虎狼出没的所在。俺侄女亦谙窝弓藏箭之法。随你到任,不惟暂主频烦,还好权充护卫,不须疑惑,和你就此堂前一拜为定罢。”景期立起身来道:“台意既决,敢不顺从,请上受我一拜!”万春也跪下去,对拜了四拜。复身坐了。
  那长丫鬟又拿出饭来。万春看了,笑一笑道:“还有一桩事,一发做了。这丫鬟年已二十,气力雄壮,赛过男子。俺叫她是勇儿,想盛价毕竟也未有对头。俺欲将他二人一发配成夫妇,好同心协力的服侍你们,意下如何?”景期还未回答,那冯元在侧首草房里听见,慌忙奔到草堂上就叩头道:“多谢雷老爷,小人冯元拜领了。”景期、万春二人好笑。
  吃完了饭,各立起来。万春就取一本历书在手内道:“待我择一个吉日,就好成亲。”冯元道:“夜里看了历头,要犯墓库运的。雷老爷不要看。”万春笑道:“这厮好婆子话,听了倒要好笑。”揭开历本一看道:“恰好明日就是黄道吉日,就安排成亲便了。”景期道:“只是我的衣服都同着行李丢在永定寺里,明日成亲穿戴什么好?”万春道:“不妨,你开个单来,俺明早与你去讨来还你。他若不还,砍了他的光头来献利市。”景期道:“不须开单,我身边有工码帐在此。”便在腰间取出帐来。
  万春接来一看,上边一件件写得明白:
  大铺盖一副,内绸夹被一条,布单被一条,纻丝褥一条,绒单一条,小铺盖一副,内布夹被一条,布单被一条,布褥一条。青布直身一件,捎马两个,内皂靴一双,油靴一双,朔子两枝,茄瓢一只,拜匣一个,内书三部,等子一把,银锯一个,并笔砚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