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前假陪笑脸,迎入坐定,道:“茅舍荒凉,不知二位贵人到来,有失远迎为罪。”元虚笑道:“一晌不见水姐,果然又俏了,许多。闻得近与陈秋遘梳栊了,却就忘记了我夏元虚,也忒薄情。”水无声见说,杏脸微红,低首不言.毕纯来道:“水姐不来罪兄薄情,久不过访,兄反罪水姐薄情,怪不得水姐有些着恼.”元虚笑道:“不必着恼,设东陪礼何如?”使向袖中摸出一锭银子,叫汤保说道:“与我去办些甚么东道来。”汤保笑道:“杭州的常馔无过是烧鹅羊肉石灰汤,那里用得这一锭银子?”元虚道:“石灰汤岂是我相公吃的?可去沽些惠泉三白,或矗爆豆酒,蜜淋漓香雪烧都好。吃得我相公醉了,与你家姐姐才有些兴.”汤保道声晓得,却掩着嘴笑了出去。
少顷酒备,三人坐定.无声见此俗气,甚是麻烦,无奈勉强持杯,然亦只是低头默默。毕纯来道:“水姐为何今日闷闷不乐?想是不耐烦小弟在此,小弟先别去了.”元虚道:“老先又来不在行了,这正是水姐的多情,这叫做‘尽在低头不语中。’既是水姐不乐,待我动起乐来。”因向壁上取下紫箫在手,道:“水姐向高音律,学生班门弄斧,休得见笑。”因将那萧横捏而吹.汤保在旁笑道:“相公横了。”元虚方知错认了笛,也笑道:“怪道没处下手。”因复直吹,可煞作怪,再也吹不响。毕纯来笑道:“为甚用了这一把气力,竟像吹火筒一般不响一响?难道又是甚‘尽在低头不语中’不成?”元虚道:“老先你不知音律之妙,这就叫做箫管两头空,吹响一半功,如何性急得来?慢慢地自能作响。”因复用尽干生之力,挣了半日,方才吹响。吹了一回,毕纯来道:“吾兄妙音是哪里传来的,唤甚牌儿名,这等好听?真乃响遏行云,广陵绝调。”元虚道:“学生幼时从一业师,乃是苏州人,吹弹得好,传授学生。这一调叫做‘闹五更’,是诸曲调中第一个大牌儿名。”说得无声忍笑不住。元虚道;“如何?只这一吹,吹得水姐快活了。”
毕纯来道:“少刻吾兄在阳台之上,想水姐还快活哩。今酒已酩酊,天色将暮,小弟先别,省得担搁吾兄好事。”元虚道;“天色还早,何妨再饮几杯?”无声道:“二位尊居都在城中,此去归路甚远,倒请趁早回府。此地有兴,不妨再来.若欲枕席之欢,妾已对天立誓,决不为此。倘以威势相逼,身有利刃,唯死而已.伏望存君子之心,是妾之幸。”无虚见说,笑道:“水姐是何言也?谁不知你与秋遴情好。他是布政之子,我也是吏部之儿,有甚不如?他枕席得,我偏枕席不得?何厚于他而薄于我?这是明明欺我之谈。你将这死来吓我,我就怕了不成?”毕纯来道:“水姐虽然不是,夏兄也不须动恼。自古事宽则圆,或是水姐怪兄来意仓卒不虞,亦末可知,”无声道:“人各有志,芒得相强。二位请便,贱妾失陪.”说罢,起身入内。
毕纯来意欲上前劝谕,早见门已闭上,气得个夏元虚一腔高兴如冰投炭,不觉大怒起来,嚷道:“莫说别处,就这杭城妓女,我夏公于也不知嫖过多少,从不曾见这小娼敢如此放肆。你这娼根是几品大的,这般做作?”
正在发话,只见鸨母走来请罪道:“二位相公老爷不必动恼,千不是万不是,是我家这小娼不是。因老身从幼娇养惯了她的性子,所以不识世务,连老身也压她不下。乞相公们宽恕她。”元虚道:“放狗屁,既是这等娇养,就该王孙公子一夫一妇的去了,还要开这门户怎的?难道你这下贱娼家,倒比我公子爷高贵些么?只说得一声失陪,竟跑了入去,这等可恶。明日我先叫些小厮打得你一个雪片,再到当官去处置你的罪,才见我夏公子手段.”鸨母道,“这小娼因与陈公子交好,两个立誓,一个要娶,一个要嫁,竟害了失心疯,所以这等.毕老爷还是要你做做劝善大师,凡百看老身薄面。”
毕纯来道:“你女儿忒没规矩,如何教夏相公不要着恼。就依你说,也该柔声下气,委婉回复,怎便像鲁男子闭门不纳光最?他公子生性难道受得此气?况门户人家来的都是主顾,那里守得这贞节二宇的?依我之见,落得赚些银子。陈秋遴他一个布政的儿子,怕没有乡绅大老千金小姐为配,来娶你们门户人家的女子为妻?况他还有父母在堂,也由不得自己主张哩。等待得人老花残,那时悔之晚矣.你者人家还不自放出个主意来,倒说娇养惯了.”只这一席话说得鸨母哑口无言,低头叹气.元虚道:“他明明把陈秋遴压我,欺我。陈秋遴娶得,难道我夏元虚就娶不得了?身价银两,一千五百也是看得见的.”一说,一头向毕纯来丢个眼色.毕纯来早会意,便将鸨母衣襟一扯,招她去外面打话。正是:
要知心腹事,但听口中言。
翠被机缘浅,催教跨彩鸾。
只因这一打话,有分教;半载夫妻分散,十年父女重园.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明白。
评云:
读此书者,无贤无愚,莫不谓下回妓馆飞仙,是为青楼人吐气.吾则谓下回之吐气显而廓,犹未若此回之吐气隐约而有致.盖迎新送旧,尽解诮骂门户中人之无情,乃我不知其反躬内考,毕竟自居何等也。我想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