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并无一个过往,以此不曾取得。”王伦道:“你明日若无投名状时,【自限三日,此处又思缩去一日,秀才心数,往往如此。】也难在这里了。”林冲再不敢答应,【可怜。】心内自己不乐;来到房中讨些饭吃了,【冷淡可怜。○一讨字哭杀英雄。】又歇了一夜。
  次日,清早起来,和小喽啰吃了早饭,【早饭便和小喽罗吃,哭杀英雄。】拿了衮刀又下山来。小喽啰道:“俺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。”两个过渡,【渡过河去。】来到林子里等候,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。伏到午牌时候,一伙客人,约有三百余人,结踪而过,林冲又不敢动手,看他过去。【读至一伙客人句,只谓着手矣,却紧接三百余人句,文笔神变非常,真正才子也。】又等了一歇,看看天色晚来,又不见一个客人过。【凡用两句,不见其叠,但见其妙。】林冲对小喽啰道:“我恁地晦气!等了两日,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,如何是好?”【第一日不说甚么,闷闷而回;第二日便临回时说此一语;第三日便初下山即说一语,其法各变。】小喽啰道:“哥哥且宽心;明日还有一日限,我和哥哥去东山路上等候。”【南山是当朝说,东山是隔晚说。】当晚依旧渡回。【渡过河来。】王伦说道:“今日投名状如何?”林冲不敢答应,只叹了一口气。【比昨日增一句叹口气,如闻其声,如见其人。】王伦笑道:“想是今日又没了?我说与你三日限,今已两日了。若明日再无,不必相见了,便请那步下山投别处去。”林冲回到房中,端的是心内好闷,仰天长叹道:“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贼陷害流落到此,天地也不容我,直如此命蹇时乖!”【酒店一叹,此处又一叹,如夜潮之一涌一落,读之乃欲叫哭泣。】
  过了一夜,次日,天明起来,讨饭食吃了,【一讨犹可,至于再讨,胡可一朝居耶?】把拴那包里撇在房中,【先作行势,笔墨妙绝。○一字千泪矣。】跨了腰刀,提了衮刀,又和小喽啰下山过渡【渡过河去。】投东山路上来。林冲道:“我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,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!”【下山先说一句,与前变换。】两个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伏等候。看看日头中了,又没一个人来。【有此一句,文笔夭矫之极。】时遇残雪初晴,日色明朗。【忽点入雪后景色,耀人目睛。】林冲提著衮力,对小喽啰道:“眼见得又不济事了!不如趁早——天色未晚——取了行李,只得往别处去寻个所在!”【奇文妙笔,偏到欲合处,偏故意着实一纵,使读者心路俱断。】小校用手指道:“好了!兀的不是一个人来?”【忽然一接。】林冲看时,叫声:“惭愧!”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望见行来。待他来得较近,林冲把衮刀杆翦了一下,蓦地跳将出来。那汉子见了林冲,叫声“阿也!”撇了担子,转身便走。【真正才子,真正奇文,前批详之矣。】【眉批:叙过三日,便接出一个人来,此学究记事也。叙过三日,偏又放走一个,才子奇文,世宁有两乎哉?】林冲赶得去,那里赶得上;那汉子闪过山坡去了。【真正才子,真正奇文。】林冲道:“你看我命苦么?来了三日,甫能等得一个人来,又吃他走了!”【真正才子,真正奇文。○谁能于三日后,又结撰出此一段文字耶?】小校道:“虽然不杀得人,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。”林冲道:“你先挑了上山去,我再等一等。”【走马垂韁之法。】小喽啰先把担儿挑出林去,只见山坡下转出一个大汉来。【上来许多曲折,然后转出大汉来。】林冲见了,说道:“天赐其便!”只见那人挺著朴刀,大叫如雷,喝道:“泼贼!杀不尽的强徒!将俺行李那里去!洒家正要捉你这厮们,倒来拔虎须!”飞也似踊跃将来。林冲见他来得势猛,也使步迎他。
  不是这个人来斗林冲,有分教:
  梁山泊内,添几个弄风白额大虫;水浒寨中,辏几支跳涧金晴猛兽。
  毕竟来与林冲斗的正是甚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


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 汴京城杨志卖刀

  【总批:吾观今之文章之家,每云我有避之一诀,固也,然而吾知其必非才子之文也。夫才子之文,则岂惟不避而已,又必于本不相犯之处,特特故自犯之,而后从而避之。此元他,亦以文章家之有避之一诀,非以教人避也,正以教人犯也。犯之而后避之,故避有所避也。若不能犯之而但欲避之,然则避何所避乎哉?是故行文非能避之难,实能犯之难也。譬诸奕棋者,非救劫之难,实留劫之难也。将欲避之,必先犯之。夫犯之而至于必不可避,而后天下之读吾文者,于是乎而观吾之才、之笔矣。犯之而至于必不可避,而吾之才、之笔,为之踌躇,为之四顾,砉然中窾,如土委地,则虽号于天下之人曰:“吾才子也,吾文才子之文也。”
  彼天下之人,亦谁复敢争之乎哉?故此书于林冲买刀后,紧接杨志卖刀,是正所谓才子之文必先犯之者,而吾于是始乐得而徐观其避也。
  又曰:我读《水浒》至此,不禁浩然而叹也。曰:嗟乎!作《水浒》者虽欲不谓之才子,胡可得乎?夫人胸中,有非常之才者,必有非常之笔;有非常之笔者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