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他们,我是去做好事的,我还怕什么!” 金融听到这里,忙笑道:“主人主人,要是做好事,主人将这家私卖去一半,交把(给)上海善堂善会里就是了,又何必自家去哩。”

  不磨急得忙顿脚道:“ 你这———你这———你这真正天生奴才种子!你不想想,我有钱,我不晓得自己用,要送把(给)人家用?我做好事,我不晓得自己做,我要人家代我做吗?他们那些善堂善会,那里是做好事,还不是想借此发财!你这奴才那里晓得,也就听信了他们。你要是有钱,你送把(给) 他们用罢。我是做主人的人,却不同你这奴才一般见识。我正要自己做事,自己用的。你快快去,与我设法变卖家产。你晓得么?我这里迟了一天,那北京城里多苦恼一天。我性子急,你再不听我的话,我就不用你了。”

  金融听了,果然不敢执拗,只得口里自己噜苏道:“奴才长奴才短,我看做奴才的,不止我一人呢。那些坐八轿开锣喝道,那一个不是做奴才!” 不磨听了,又好笑,又好气。姑且装着耳聋,不去理他,只在家中一面清理各事,一面督催金融找寻买主。

  那些镇江城里住的绅商富户,那个不晓得金家底细。听得金家要卖家产,却无一个怜他是轻财仗义的,扶助他一二分。却都是大家想得便宜货,这个掯他,那个勒他。一千银子田产,只能卖到三百两。金融这老管家,在金家已四五十年的老家人,亲眼见老主人买进时辛苦艰难,那里就肯轻易便宜卖了出去。东跑跑,西走走,总是说价不落。这里不磨等了好几日,心急如火,日日催逼金融回信。金融无奈,将这情景一一说明。不磨叹道:“ 无怪世界大乱!人心不平,一至如此,那有不遭兵劫的!”

  后来无奈,还是不磨想出一条主意。寻着一个西文同学朋友,姓名叫黄中杰,在英国洋行充当大写,每月倒有三五十两薪水,可以养母教子。其人虽穷困不堪,却以信义为重,一言不苟,所以西人多敬重他。不磨寻着了黄中杰,就将财产抵押银款之意说明。黄中杰当时就与大班商量。大班西人说道:“现在各国皆与中国开战,早停止交易。既然是你的好友,我可以将值一万两的财产,抵押墨西哥洋钱六千元,多则不能。”黄中杰出来与不磨定议,不磨允可。就约明日在行中交契签字。并托汇款五千,至北京应用;先取一千,作为路费。黄中杰进去,又与大班西人说明。西人也一一答应,就此订约。

  到了次日,不磨已是将一应应用行李,捆扎停当。选了一个小厮,就是金融儿子,名叫金利。也是不磨从小伴读的书童,文武全才,会写会算,会打枪靶,会骑马作侦探。不磨带了这个有用的家人,到后来还得他许多帮助的事情,这是后话不提。

  镇江家里的一应门户锁钥,进出用款,都交付金融看管。不磨遂同金利到洋行交割取银。果然朋友之力胜于骨肉。等到不磨到时,黄中杰已将事事办妥,只等不磨交契,签字取银。不磨签过字,取过汇京汇票,叫金利背着一千洋钱,辞黄中杰而出。

  黄中杰还祝了许多颂词,说他自己不能同去,愿他速到北京,力救同胞,种种热心之话,令人听了下泪。不磨遂一揖而去。再到家中,同了金利,押了行李,上镇江小火轮,一直往清江浦东大道进京要路而来。

  这里金融送他主人去后,一直等到望不见小火轮火烟,再回家下。正是:

  昔时攻苦勤修士,去作慈悲救难人。

  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原评:

  不磨秉性坚忍,便自不同,可见人无坚忍之性,不能做事。

  老太太埋怨康有为,此必闻之乃郎平日之议论,故作如此丑语。不然,龙钟老妇,从何发出这些不知世故的话来?

  不磨不肯将捐款入善堂会,确有见地。做奴才的从何知道底蕴。

  洋兵进了内地,土匪作乱,家私便化为乌有。诸公听者,诸公听者。

  金融亦复大佳,知道坐八轿开锣喝道,也是奴才。今日中国,奴才世界固已,下等人亦知其详矣。

  买田置产者,想得便宜货,究竟那个得个便宜,还不是汤里来,水里去。诸公要不信,只看你儿孙便知端的。

  我知道黄中杰这种洋学生,必不像今日一班参口头禅的国民,必定能实心做的事,不可以其充大写而忽之也。耐不得性子,那里还算人才?



  第 二 回 清江浦逃兵占作逍遥地 银河宫老尼演说乱离情

  话说不磨别了老管家金融,带了小厮金利,上了小火轮,一直望清江浦东大道进京的路程奔来。不上半日,走到扬州城外。

  这扬州自古称为繁华之地。不磨远望人烟稠密,屋脊如鳞。虽不知粤乱以前是个甚么光景,看到今日情形,便可想到当日二十四桥的风景了。也无心留恋,只听小火轮早已泊岸。一班附往扬州的客人,个个上岸。接二连三,又来了一班附往淮城、附往清江浦的客人。挨挨挤挤,一个个生恐怕落后。背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