浏览;到了活动时,仍是哼西皮唱摇板,高兴起来,串一两出端午门小进宫,要算她的拿手好戏。广东城里,那些嫖赌的惯技,豪华的局面,也不知领略多少,窥破多少。什么油腔滑调,拍马吹牛,哪一句话,哪一件事,能瞒得住她!她有时也会陪承恩公躺在炕床上,烧烧乌烟,谈论些国家大事和外面时局。 这一天记得是六月天气。广东地方本近热带,终年的没有霜雪,絮袄夹衫,就可以混过冬天,春秋也就温暖,到得炎天暑月,自然是酷热异常。承恩公穿了一条靠油绸裤子,赤着脚,搭了一双趿鞋,身上披件竹汗衫,头上用根别发簪儿,盘起一条辫子,没来由躺在烟床上,手捧一支翡翠烟枪,对着玻璃的灯罩儿,只是吁吁的叹气。叹了一回,又连连的只管咂嘴。其时兰儿的母亲和她两个兄妹,皆不在这屋子里。独有兰儿,坐在旁边,身穿一套黑油绸的褂裤,映着雪白的肌肤,煞是可爱,脚下趿着高底鞋儿,靠着那八尺玻璃的穿衣大镜,一双皓腕,捧着茉莉穿就的一件花球,就近鼻子,在那里静悄悄的闻香。听见乃翁叹气咂嘴,忙抬起头来,看一看承恩公的脸色,似乎愁眉不解,有偌大个心思,因笑着说 :“你老人家有什么感触?”承恩公见女儿问他,也就拗起身子把烟枪向水晶座盘里一丢,仍咂一咂嘴说 :“咱们这个官,是不能做了,这里乱子是闹大了。一晌不曾对你讲,适才在官厅子里,碰见南海县王老三。他讲那教匪姓洪的、姓杨的、姓冯的、姓萧的、姓韦的,一干匪徒,要在金田地方起事。这些忘八杂种的姓名,我都记不清了 。”说着,用右手狠狠的将炕床一拍,不提防那支翡翠烟枪一支,把个玻璃灯罩子掀翻了,哗琅琅只在水晶座盘里乱滚,口头仍嚷着 :“反了!……”兰儿不慌不忙,站起身来,一手扶起灯罩,一手按着承恩公大腿,笑说 :“爸爸,你老人家不必着急这件事,女儿倒还清楚。你讲姓洪的,自然是洪秀全;姓杨的,自然是杨秀清;姓冯的,自然是冯云山;姓萧的,自然是萧朝贵;姓韦的,自然是韦昌辉的。有的是广东人,有的是广西人。咱们且不去查考匪徒的籍贯,但那姓洪的是个花县富户,他还有位妹子叫做洪宣娇。这洪宣娇,系嫁给萧朝贵。那个杨秀清又是洪宣娇的姘夫,为人甚是狡猾。这 一出戏,要算杨秀清是个主动,那冯云山是位拆字先生,韦昌辉附和在内,的的真真是白莲教,后来又伙入耶稣教 。”承恩公跷起大腿,手抱左膝,瞪着双睛,听兰儿滔滔汨汨的谈论,不觉咧着嘴笑说 :“你这女孩儿,如何晓得外间事,打听得清清楚楚?但有一层,咱们听说耶稣教的教规,是非常严整的。
  你既讲到一干人伙入耶稣教,那洪宣娇就不该姘识杨秀清了。
  即使在前姘识姓杨的,这会也须遵守教规,彼此拆伙了 。”兰儿摇着头说 :“不然不然,你老人家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笑话子很多,总是姓冯的教姓杨的主意,口称天父天兄,借此妖言惑众,他老子起了点口角,竟编排他违犯天条,捆打不算数,当时就推出辕门砍了 。”承恩公听到这里,忙摇着双手说 :“算了算了!这些话,咱们不愿听了 。”兰儿笑说 :“你老人家既不愿听,女儿也不往下讲了,但这事,咱们该急切作个计较。
  这一个乱子发生,人民须遭一番恶劫,三年五载,十年八载,事情总料不定 。”承恩公跺着脚说 :“我晓得坏了,自从郑祖琛总督两广,日日看经念佛,全然不理正事。你不记得吗?上年姓洪的在花县被官捕获,收在牢内,该匪徒居然劫狱戕官,犯那无天的大案。他不但不派兵痛剿,还要怪县官多事。现在纸是包不住火了,适才听王老三所言,他还要在大毗卢寺拜七七四十九天皇忏,求佛消灾降福,你道奇是不奇,怪是不怪!
  咱们瞧这些汉人做官,全然是葬送咱们旗人,丧心病狂,很靠不住。兰儿,你有日大权在握,对于那班汉人,很要留神。你娘生你的时候,梦见月亮入怀,那是很有意思的 。”兰儿又笑说 :“尽管有意思,现在谈不到此。但这郑制军看经念佛,却也有个脑头。听说他简放这里总督,请训出京,第一站歇宿,就碰着个须发苍苍的老者,说是 :‘此去百万生灵,都要你郑先生营救 。’姓郑的正在错愕,那老者又说 :‘我非人乃狐也, 天机不可泄漏,但愿……’说着,声随形灭。姓郑的受了这种感触,这种警告,所以到了这里,拿定主张,一盗不办,一人不杀,手里捏着佛珠子,嘴里念着阿弥陀佛。听讲姓洪的,姓杨的,姓冯的,姓萧的,是些白莲教徒,他以为白莲是大士化身,捕捉白莲教徒,必开罪莲台大士,不能治匪,而反养匪,不能剿匪,而反酿匪。爸爸说他葬送咱们旗人,未免冤屈他点。
  总而言之,姓郑的是个糊涂蛋。他糊涂,咱们不能跟他糊涂,他会滚蛋,咱们不会滚蛋。依女儿个意思,这里官是不能做了,简直你老人家告个重重的病假,请其开缺就医 。”承恩公点一点头,忙招呼杜福快请文案老夫子进来,当下说明病请开缺,专折进京个意思。主稿先生做的现成事,哪有不照办的道理。
  无巧不巧,承恩公的折子,甫经到京,甫经朱批照准,这里已掀天揭地搅海翻江的新创造一座太平天国。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