甚懂,以他们这种高人,何以取名又同江湖术士一样呢?既有了青龙子、黄龙子,一定又有白龙子、黑龙子、赤龙子了。这等道号实属讨厌。”
 
  老残道:“你说得甚是,我也是这么想。当初曾经问过黄龙子,他说道:‘你说我名字俗,我也知道俗,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雅?雅有怎么好处?卢杞、秦桧名字并不俗;张献忠、李自成名字不但不俗,“献忠”二字可称纯臣,“自成”二字可配圣贤。然则可能因他名字好就算他是好人呢?老子《道德经》说:“世人皆有以,我独愚且鄙。”鄙还不俗吗?所以我辈大半愚鄙,不像你们名士,把个“俗”字当做毒药,把个“雅”字当做珍宝。推到极处,不过想借此讨人家的尊敬。要知这个念头,倒比我们的名字,实在俗得多呢。我们当日,原不是拿这个当名字用。因为我是己巳年生的,青龙子是乙巳年生的,赤龙子是丁巳年生的,当年朋友随便呼唤着顽儿,不知不觉日子久了,人家也这么呼唤。难道好不答应人家么?譬如你叫老残,有这么一个老年的残废人,有什么可贵?又有什么雅致处?只不过也是被人叫开,随便答应罢了。怕不是呼牛应牛,呼马应马的道理吗?’”德慧生道:“这话也实在说得有理。佛经说人不可以着相,我们总算着了雅相,是要输他一筹哩?”
 
  慧生道:“人说他们有前知,你曾问过他没有?”老残道:“我也问过他的。他说叫做有也可,叫做没有也可。你看儒教说‘至诚之道,可以前知’,是不错的。所以叫做有也可。若像起课先生,琐屑小事,言之凿凿,应验的原也不少,也是那只叫做术数小道,君子不屑言。邵尧夫人颇聪明,学问也极好,只是好说术数小道,所以就让朱晦庵越过去的远了。这叫做谓之没有也可。”
 
  德慧生道:“你与黄龙子相处多日,曾问天堂地狱究竟有没有呢?还是佛经上造的谣言呢?”老残道:“我问过的。此事说来真正可笑了。那日我问他的时候,他说:‘我先问你,有人说你有个眼睛可以辨五色,耳朵可以辨五声,鼻能审气息,舌能别滋味,又有前后二阴,前阴可以撒溺,后阴可以放粪。此话确不确呢?’我说:‘这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,何用问呢?’他说:‘然则你何以教瞎子能辨五色?你何以能教聋子能辨五声呢?’我说:“‘寻可没有法子。’他就说:‘天堂地狱的道理,同此一样。天堂如耳目之效灵,地狱如二阴之出秽,皆是天生成自然之理,万无一毫疑惑的。只是人心为物欲所蔽,失其灵明,如聋盲之不辨声色,非其本性使然。若有虚心静气的人,自然也会看见的。只是你目下要我给个凭据与你,让你相信,譬如拿了一幅吴道子的画给瞎子看,要他深信真是吴道子画的,虽圣人也没这个本领。你若要想看见,只要虚心静气,日子久了,自然有看见的一天。’我又问:‘怎样便可以看见?’他说:‘我已对你讲过,只要虚心静气,总有看见的一天。你此刻着急,有什么法子呢?慢慢的等着罢。’”德慧生笑道:“等你看见的时候,务必告诉我知道。”老残也笑道:“恐怕未必有这一天。”
 
  两人谈得高兴,不知不觉,已是三更时分。同说道:“明日还要起早,我们睡罢。”德慧生同夫人住的西上房,老残住的是东上房,与齐河县一样的格式。各自回房安息。
 
  次日黎明,女眷先起梳头洗脸。雇了五肩山轿。泰安的轿子像个圈椅一样,就是没有四条腿。底下一块板子,用四根绳子吊着,当个脚踏子。短短的两根轿杠,杠头上拴一根挺厚挺宽的皮条,比那轿车上驾骡子的皮条稍为软和些。轿夫前后两名,后头的一名先趱到皮条底下,将轿子抬起一头来,人好坐上去,然后前头的一个轿夫再趱进皮条去,这轿子就抬起来了。当时两个女眷,一个老妈子,坐了三乘山轿前走。德慧生同老残坐了两乘山轿,后面跟着。
 
  进了城,先到岳庙里烧香。庙里正殿九间,相传明朝盖的时候,同北京皇宫是一样的。德夫人带着环翠正殿上烧过了香,走着看看正殿四面墙上画的古画。因为殿深了,所以殿里的光,总不大十分够,墙上的画年代也很多,所以看不清楚。不过是些花里胡绍的人物便了。
 
  小道士走过来,向德夫人:“请到西院里用茶;还有块温凉玉,是这庙里的镇山之宝,请过去看看。”德夫人说:“好。只是耽搁时候太多了,恐怕赶不回来。”环翠道:“听说上山四十五里地哩!来回九十里,现在天光又短,一霎就黑天,还是早点走罢!”
 
  老残说:“依我看来,泰山是五岳之一,既然来到此地,索兴痛痛快快的逛一下子。今日上山,听说南天门里有个天街,两边都是香铺,总可以住人的。”小道士说:“香铺是有的,他们都预备干净被褥,上山的客人在那儿住的多着呢。老爷太太们今儿尽可以不下山,明天回来,消停得多,还可以到日观峰去看出太阳。”德慧生道:“这也不错。我们今日竟拿定主意,不下山罢。”德夫人道:“使也使得。只是香铺子里被褥,什么人都盖,肮脏得了不得,怎么盖呢?若不下山,除非取自己行李去,我们又没有带家人来,叫谁去取呢?”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