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那就是海水。”只说了两句话,那太阳已半轮出地了。只可恨地皮上面,有条黑云像带子一样横着。那太阳才出地,又钻进黑带子里去,再从黑带子里出来,轮脚已离了地,那一条金线也看不见了。德夫人说:“我们去罢。”回头向西,看了丈人峰、舍身岩、玉皇顶,到了秦始皇没字碑上,摩挲了一会儿。原来这碑并不是个石片子,竟是叠角斩方的一枝石柱,上面竟半个字也没有。
 
  再往西走,见一个山峰,仿佛劈开的半个馒头,正面磨出几丈长一块平面,刻了许多八分书。逸云指着道:“这就是唐太宗的《纪泰山铭》。”旁边还有许多本朝人刻的斗大字,如栲栳一般,用红油把字画里填得鲜明照眼,书法大都学洪钧殿试策子的,虽远不及洪钧的饱满,也就肥大的可爱了。又向西走,回到天街,重入元宝店里,吃了逸云预备下的汤面,打了行李,一同下山。出天街,望南一拐,就是南天门了;出得南天门,便是十八盘。谁知下山比上山更属可怕,轿夫走的比飞还快,一霎时十八盘已走尽。不到九点钟,已到了斗姥宫门首。慧生抬头一看,果然挂了大红彩绸,一对宫灯。其时大家已都下了轿子,老残把嘴对慧生向彩绸一努,慧生说:“早已领教了。”彼此相视而笑。
 
  两个老姑子迎在门口,打过了稽首,进得客堂,只见一个杏仁脸儿,面若桃花,眼如秋水,琼瑶鼻子,樱桃口儿,年纪十五六岁光景,穿一件出炉银颜色的库缎袍子,品蓝坎肩,库金镶边有一寸多宽,满脸笑容赶上来替大家请安,明知一定是靓云了。正要问话,只见旁边走上一个戴熏貂皮帽沿没顶子的人,走上来向德慧生请了一安,又向众人略为打了个千儿,还对慧生手中举着年愚弟宋琼的帖子,说:“敝上给德大人请安,说昨儿不知道大人驾到,失礼的很。接大人的信,敝上很怒,叫了少爷去问,原来都是虚诳,没有的事。已把少爷申斥了几句,说请大人万安,不要听旁人的闲话。今儿晚上请在衙门里便饭,这里挑选了几样菜来,先请大人胡乱吃点。”
 
  慧生听了,大不悦意,说:“请你回去替你贵上请安,说送菜吃饭,都不敢当,谢谢罢。既说都是虚诳,不用说就是我造的谣言了,明天我们动身后,怕不痛痛快快奈何这斗姥宫姑子一顿吗?既不准我情,我自有道理就是了。你回去罢!”那家人也把脸沉下来说:“大人不要多心,敝上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回过脸对老姑子说:“你们说实话,有这事吗?”慧生说:“你这不是明明当我面逞威风吗?我这穷京官,你们主人瞧不起,你这狗才也敢这样放肆!我摇你主人不动,难道办你这狗才也办不动吗?今天既是如此,我下午拜泰安府,请他先把你这狗才打了,递解回籍,再同你们主人算帐!子弟不才,还要这么护短。”回头对老残说:“好好的一个人,怎样做了知县就把天良丧到这步田地!”那家人看势头不好,赶忙跪在地下磕头。德夫人说:“我们里边去罢。”慧生把袖子一拂,竟往里走,仍在靓云房里去坐。泰安县里家人知道不妥,忙向老姑子托付了几句,飞也似的下山去了。暂且不题。
 
  却说德夫人看靓云长的实在是俊,把他扯在怀里,仔细抚摩了一回说:“你也认得字吗?”靓云说:“不多几个。”问:“念经不念经?”答:“经总是要念的。”问:“念的什么经?”答:“无非是眼面前几部:《金刚经》、《法华经》、《楞严经》等罢了。”问:“经上的字,都认得吗?”答:“那几个眼面前的字,还有不认的吗?”德夫人又一惊,心里想,以为他年纪甚小,大约认不多几个字,原来这些经都会念了,就不敢怠慢他。又问:“你念经,懂不懂呢?”靓云答:“略懂一二分。”德夫人说:“你要有不懂的,问这位铁老爷,他都懂得。”老残正在旁边不远坐,接上说:“大嫂不用冤人,我那里懂得什么经呢?”又因久闻靓云的大名,要想试他一试,就兜过来说了一句道:“我虽不懂什么,靓云!你如要问也不妨问问看,碰得着,我就说;碰不着,我就不说。”
 
  靓云正待要问,只见逸云已经换了衣服,搽上粉,点上胭脂,走将进来;穿得一件粉红库缎袍子,却配了一件玄色缎子坎肩,光着个头,一条乌金丝的辫子。靓云说:“师兄偏劳了。”逸云说:“岂敢,岂敢!”靓云说:“师兄,这位铁老爷佛理精深,德太太叫我有不懂的问他老人家呢。”逸云说:“好,你问,我也沾光听一两句。”靓云遂立向老残面前,恭恭敬敬问道:“《金刚经》云:‘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,其福德多,不如以四句偈语为他人说,其福胜彼。’请问那四句偈本经到底没有说破?有人猜是:‘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’”老残说:“问的利害!一千几百年注金刚经的都注不出来,你问我,我也是不知道。”逸云笑道:“你要那四句,就是那四句,只怕你不要。”靓云说:“为么不要呢?”逸云一笑不语,老残肃然起敬的立起来,向逸云唱了一个大肥喏,说:“领教得多了!”靓云说:“你这话铁老爷倒懂了,我还是不懂,为么我不要呢?三十二分我都要,别说四句。”逸云说:“为的你三十二分都要,所以